殿中诸人皆是沉默。 良久,大理寺卿道:“也罢,有了张忘尘转交的证据,章鹤书等人的罪名就彻底坐实了,朝廷也可以发告示告昭天下了。” 殿中诸人于是齐齐揖下:“请官家恩准,即刻发告示告昭天下——” 赵疏却没有回答,他静坐片刻,从御案旁拿过一个白玉匣。 这只白玉匣自赵疏登基那日就在了,但是这位年轻的帝王从来没把它打开过。它本不属于皇案,人们看惯了,久而久之,便忽略了它的存在,直到赵疏此刻开启,从中取出一张明黄发旧的绢帛,殿中大员才大惊失色。 明黄,这是大周皇帝独用的颜色。所以玉匣子里久日深藏的,是一则圣诏。 赵疏轻声道:“再等等,朕这里,还有一物。” 这个浓冬,朝廷各部官员几乎没有一日休歇,腊梅沿着玄明正华开满宫墙,可惜往来人行色匆匆,竟无暇来赏。及至嘉宁五年来临,年节过去的七日后,宫门口、城门口终于张贴出告示。告示从长渡河一役主战与主和的争端说起,到士子投江的决然;从洗襟台修筑伊始的纷争,说到洗襟台开建后的名额买卖;从温氏女上京,小昭王带着玄鹰司彻查楼台坍塌真相,到一个月前,张远岫堕洗襟台而亡。 而随告示贴出的,则是两封以罪人之名写下的信函。 一封是张远岫在洗襟台上留下的罪己书,而另一封,却是昭化十四年,先昭化帝临终亲笔写下的罪己诏。 告示张贴出来当日,京中百姓尽皆去看,倘若有不识字的,就请一旁读书人模样的帮着念诵。 直到罪己诏、罪己书都念完,原本热闹的人群沉默下来,静立片刻,无声地散去。 “……余平生为洗襟二字所困,误入歧途,后登洗襟台,方知皑皑暮云笼罩此生,昨日不谏,不可悔兮,来路阑珊,终难追矣。字忘尘而不得忘尘,余愿忘尘……” “……朕近日悉数功过,朕继位之初,立志振兴,大周百年在朕之手始得荣昌。朕非圣贤,居功自得,凡网中生贪欲,筑楼台以求名垂千秋。直至洗襟台塌,数年功绩毁于一旦,方知朕所求青云而非洗襟,楼台坍塌不明其因,罪责在朕。望此楼台塌,以筑我朝臣民心中高台,留下此诏罪己,警示后人……” 初春乍暖还寒,告示张贴出来半个月,围看告示的人才渐渐少了。 谢容与一直到二月才独自来了城门口,这张告示是他斟酌过后亲笔写的,自是熟悉,但是随后附上的罪己诏,他却不曾仔细读过。 城外桃花初绽,温香沁人心脾,谢容与一字一句地将罪己诏看完,心中低叹一句:“是时候了。” 一日后,天色鲜亮,一名小黄门亟亟入宣室殿禀报:“官家,昭王、昭王殿下求见。” 谢容与见赵疏再正常不过了。 可是今日不一样,谢容与只着一身青衫,王的朝服与玉印被他捧在手里。 赵疏正在批复奏章,闻言,朝殿外候着的青衣公子看了一眼,他似乎早就料到了这样的结果,默叹一声,淡淡道:“表兄进来吧。” 谢容与到了殿中,径自跪下,“请官家降臣之罪,褫臣王名,赐臣白身。” 王被贬为庶民,本该是罪罚,谢容与却用了一个“赐”字。 “表兄想好了吗?” “官家早就知道答案,不是吗?” 一年多前,何鸿云死在刑部牢狱,谢容与曾闯入宣室殿质问这个初初掌权的皇帝,那一刻兄弟之间不是没有过猜疑,赵疏看着一脸愠色的谢容与,问:“表兄不愿追查洗襟台的真相了么?” “查,怎么不查?我还盼着有朝一日,官家答应我一个请求呢。” 什么请求? 等真相大白那天再说。 …… “昭王是为洗襟台而生的昭王,眼下洗襟台风波平息,天下也不需要这个昭王了。臣姓谢,臣之所求,不过是做回谢家人。” 赵疏听了这话,叹道:“表兄起身吧。” M.weDAlIan.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