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到帝君陛下一身衣服不知何时早已恢复如初了。 三人拉拉扯扯上了云台,里头的仙童仙仆早已得信摆了一席,见到帝君陛下时纷纷躬身行礼,对上谢燕二人又开始前倨后恭。 帝君侃道:“送小辈来瀛台山做童仆历练的,都是有些脾气的。” 谢秋石就当没看到,倒是燕逍,冷冰冰附和了声。 秦灵彻和谢秋石都像见着鬼了一样盯着他,燕逍没说话,只低头冲一旁的小童吩咐了声,小童忙将天帝引向上座。 秦灵彻饶有兴致地打量了眼燕逍,挨着白玉桌坐了,低头一看,忽地站起来。 “怎么了?”谢秋石眨了眨眼睛。 秦灵彻屈指叩了叩桌面,蹙眉道:“你瀛台山的人,确是有点脾气。” 说罢他拂袖离去,谢秋石好奇地凑过去看了眼,不看不知道——只见秦灵彻座前的银碗银筷,不知何时都变成竹篾竹筹所制。 谢秋石“啧啧”两声,指着问燕赤城:“你干的?” 燕赤城不答。 “你在轿子里跟他打架,他都没生气。”谢秋石奇道,“这竹碗又怎么叫他着恼了?” 说着他伸手想去摸那竹碗,被燕赤城截住了手腕。 “这是厕筹。”燕赤城打了个响指,适才的小童又上来将那碗筷撤了,“天帝陛下修炼八荒独尊术,在凡间历劫无数以清孽煞,这清洁溷所1之事自然没少做过,大约是勾起他的心病了。” 谢秋石听了个一知半解,也不懂这秦灵彻怎么又对几根竹子起心病,只咕囔了两声,便又眉飞色舞地喊人将螃蟹呈上来,至于天帝之流,在鱼鲜甜食面前早给他抛在脑后不提。 白津洞天是仙鬼交界处一所奇地,白川如浆,万树常绿,凡间更有侠客称曰:冬生攀瓜夏生梅,秋风惊起蛱蝶飞。然而谢秋石对此倒是不甚在意,他独独心念白津里头个大肉肥的螃蟹。 谢秋石素来耽腻耳鼻口舌之欲,天下美食中又独爱鱼鲜,鱼鲜里螃蟹为头等,鲳鱼鮰鱼次之,鲫鲤鲂鳊再次之。 随着一笼笼螃蟹呈上来的还有热酒香醋,以及果碟若干,谢秋石逮着那团脐的便大快朵颐,他一向不爱用蟹针蟹钳,上手便掰扯起来——只有这活他从不想假他人之手,但听“喀嚓”一声轻响,蟹盖一掀开,金黄灿灿的蟹油便顺着他的指缝流下来,他忙将自己的小指含在了嘴里。 “慢点。”燕逍含笑看着他。 谢秋石“唔唔”两声,话也说不出口,挥手扇着蟹膛腾出的热气,那蟹膏团在里头,蟹黄沙似的结着块,蟹腮除去后,一瓤瓤白生生的蟹肉菊花瓣似的攒成一簇,没有腥气,只是鲜甜。 谢秋石嗑瓜子似的唆着蟹肉,几天的不痛快荡然无存,燕赤城看着他的眉眼,只盼他此生忘性都如此刻这般大,若一担螃蟹便能叫他把不痛快都忘了,那便是捞空白津河、或是命世间所有川流都养上螃蟹,也算是值得。 觉察到这视线,谢秋石鼓着腮帮子抬起头来:“燕逍,你陪我吃点。” 燕逍没有动,只问:“也是客套?” “才不是。”谢仙君好像受了委屈似的抽了抽鼻子,他这会儿似是已经吃过瘾了,掸出一匝蟹肉,往那醋碟里轻轻的晃了晃,抛到嘴里抿开了用齿尖磨着吃,边吃便含糊道,“你也和他们一样,觉得吃这个不可理喻么?” 燕逍道:“吃便是吃,喜欢便是喜欢,以理喻之,又有什么意义?” 谢秋石嗤笑一声,嚼着蟹腿道:“我发觉你最爱问的问题便是‘有什么意义?’,你又从来不屑于知道答案,好像没什么是重要的似的。” 燕逍讶然,半晌低低地“嗯”了声。 谢秋石歪着头打量他,搁了半晌,拈了双银筷,笨拙地剔出瓣蟹肉,沾着膛里的脂膏,送到燕逍嘴边:“试试?” 燕逍漆黑的双目微微垂着,隔了一会才启唇,从他筷子上将蟹肉含进嘴里。 没有味道。他想。 谢秋石好像也不在乎他喜不喜欢,自顾自吃了会儿,又捡了个果脯,叫燕逍吃了。 没有味道。 谢秋石这回才抬眼瞧了瞧他,又夹了块硬硬的东西塞给他。 依旧没有味道。 “老姜片你也吃得挺开心,”谢秋石撇了撇嘴,把装蟹的蒸笼往自己怀里搂了搂,“不给你啦,多浪费。” 燕赤城只是无奈一笑。 出生便无味觉之人,分不清世间百味;而出生便尝尽百味之人,百味也只是一味。 而谢秋石是他的一百零一味。m.wEdAlian.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