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色袍甩起来,遮住明雪霁的视线,计延宗边穿边往外走:“去抄十遍《女诫》。” 吱呀一声,他关了门,明雪霁追过去,又在门内停步。 她知道女诫,薄薄的几页纸,成亲后计延宗亲手抄写,用来教她认字写字,后来她每次说错话做错事,计延宗就会命她抄写几遍。 他说这是女子必须明白的至理,多读多写,才能明白做人的道理。 明雪霁从抽屉里取出《女诫》。最上面几页是计延宗写的,一笔俊逸的楷书,她很小心地装订起来,加了封面。后面厚厚一摞散页是她写的,用的是计延宗用过的字纸,在空隙里写的,东倒西歪,丑得很。有些复杂的字她写错了,计延宗会用朱笔圈出来,一个接着一个。 现在看来,像城门口示众的罪犯,脖子上戴着枷,白底红字的封条。 愤懑无从宣泄,明雪霁掉着泪,忽一下,全都扫了出去。 纸张晃荡着落了一地,墨字狼藉,夹杂着那些红圈,明雪霁看见一个个熟悉的字句:卑弱第一,敬顺之道,女人之大德,犹宜顺命。 他说的这些,他自己信吗? 计延宗快步走着。 压下的愤怒一点点滋长回来。现在他看出来了,她并不是跟他闹,她是真心,要跟他和离。她怎么敢?一个无知无识的内宅妇人,竟然敢跟他提和离! 他并不准备抛弃她,他甚至还花费那么多心思为她安排了最好的出路,他原本可以不管她的,连她的亲生父亲都不管她,可她竟丝毫不知感恩,居然吵闹着要跟他和离! 简直,疯了。 暑天的热风兜头兜脸地扑上来,眼前晃过明雪霁泪眼模糊的脸,不是从前的柔和顺从,带着愤怒甚至质疑,让他心里发慌。 她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从前她听他说话时,都是抬着下巴仰视着他,长长的睫毛卷起柔软的弧度,在眼尾处微微翘起,带着种天真的、不自知的媚。她黑眼珠很大,并不怎么沉重的黑色,专心看他的时候总有一股孩子般的信仰依赖,让他喧嚣的心突然慢下来,觉得在肮脏尘世中,拥有了一方独属于自己的净土。 可她现在,居然敢对他愤怒质疑,简直疯了。明明是他亲手调v教,明明她的喜怒哀乐都是按着他的期望来塑造,为什么,一切还是超出了他的掌控? 计延宗越走越快,袍角带起风,拍着廊下的栏杆,突然听见有人叫他三年前的名字:“计士英。” 计延宗猝然站住。抬眼,蒋氏站在不远处的阴影里:“你过来。” 她转身离开,计延宗定定神,跟在身后,进了她的房间。 门窗紧闭,内室焚着香,供着父亲计清的牌位。 “跪下。”蒋氏冷冷的。 计延宗二话没说双膝跪倒,恭恭敬敬磕了三个响头。 “今天当着你父亲的面,你跟我把事情说清楚。”蒋氏神色肃然,“明家背信弃义,在危难时不但不帮,反而坏你名声,害死你的父亲,明家与我们计家是血海深仇,你为什么要跟仇人同流合污,为什么要娶仇人的女儿?” 计延宗抬头,望住眼前的牌位。 黑底白字,冷冷的字体写着:亡夫计公讳清之灵位。 正常应该是子孙来立牌位的,可他不能,甚至连在灵前叫一声父亲都不能,眼前还有他饱受折磨的母亲,可他只能在心里默默叫一声娘,当着人面,只能叫她伯娘。 计延宗垂目:“儿子自有考量。” “你有什么考量?说吧,”蒋氏拿过牌位抱在怀里,“我想你父亲一定也很想知道。” 计延宗沉默着,看着蒋氏怀里一尺见方的牌位。 他的父亲,他从懂事后便敬仰追随的父亲,百姓送上万民伞、脱靴挽留的青天大老爷,如今变成了一个冷冰冰的牌位,背负着贪赃的罪名,至今不曾昭雪。 “说呀,”蒋氏将他始终不答,有些气恼,“为什么不说话?” “眼下情势千变万化,许多事儿子不敢说将来会如何,”计延宗斟酌着,“待有了眉目,儿子必定会一五一十,细细禀告爹娘。” “爹,娘?”蒋氏眼里有了泪光,哽咽起来,“我只道你已经忘了爹娘,忘了咱们家的血海深仇。” 计延宗抬头:“儿子一刻也不敢忘。” “不敢忘?不敢忘你为什么还要娶明素心?”蒋氏含着眼泪,“那是个什么东西?轻浮浅薄,整天跟一帮不三不四的男人不清不楚,当日你落难她翻M.wedaliaN.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