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顼想起被赋予这一路重任的种建中,他是众将中年级最轻,资历最浅的。如果泾原、环庆两路有什么差池,熙河路多半也难有所作为。 想到这里,赵顼颓然坐了回去,长长地叹息了一声。 * 水砦。 向华以一句“安全起见”,劝住了李秉常。 李秉常顿时流露出郁郁寡欢的神情,但是他接受了向华的劝告,没有再要求明远换上汉人的衣冠。 毕竟他还清楚地记得,当年在兴庆府侍奉他的贴身宫女,只因为叫了他一声“官家”,就被梁氏杖责而死。 他李秉常,只是个空有其名的西夏国主,现在又是被软禁在水砦中,的确是要谨言慎行啊。 被扫了兴致的夏主低下头,默默无声地吃过晚饭,随意挥挥手,要明远将他面前的餐具饭食都撤下去。 一旁守着的向华身体微微一动,但随即记起了自己现在的身份——西夏王室卫队总管罔萌讹的亲信,而明远,才是那个需要动手清理餐具,满足秉常要求的小侍从。 于是向华硬生生忍住了动作,投向明远的眼神便写满了歉意。 明远却完全无所谓。 虽然数年来他一直养尊处优,但是要他俯首低眉做这些杂活却完全没有难度。 昔日虽然巨富,但明远也曾经穷过,曾经一无所有,为了生存他没有什么抹不去的面子,放不下的身段。 更何况,现在他做的事比单纯的生存更加重要,更有意义。 明远快手快脚地将秉常没吃完的晚餐一收,送出去。 随即他被要求去整理秉常的卧室,准备侍候这位少年国主就寝。 秉常如今在水砦是“软禁”,但他依旧享有了一名国主的待遇与排场。明远一路看过去:卧榻上是来自江南的丝绸和塞北珍贵的驼毛皮,最近刚刚兴起的吉贝布和棉花也在这里争取到了一席之地——明远伸手一摸,榻上的盖被正是在吉贝布里塞了棉花,蓬松柔软,触手生温。 明远将这条“棉被”抖得更松些,铺在秉常榻上,并放下金钩勾着的帐幔。 他的视线转向榻旁——那里是一排用楠木打制的衣柜。西夏产什么木头明远不知道,但肯定不产楠木。 如此看来,西夏贵族的生活可以称得上是穷奢极侈,与他早先见到的荒村相比,这里简直是天堂了。 明远打开这些衣橱,想要找一件秉常就寝时穿的衣物。 他打开衣柜便愣在原地:眼前柜子里,挂满了汉人式样的衣饰,上襦下裳,直裰、襕衫、巾帻、幞头、鞋、履、深靴…… 这个年轻的西夏国主,竟然钦慕汉家文化到了这种地步? 明远细细回想——他早先确实听种建中与种师中说过,西夏上一代国主李谅祚原本已在国中推行汉礼,但是李谅祚身亡,梁太后秉政之后,为了讨好西夏贵族,梁太后尽废汉礼,在西夏全国重推蕃礼,各部族依旧用草原民族的传统管理与约束部族中的子民…… “我虽然贵为国主,但这些我都不能穿戴……只能看一看。” 不知何时,李秉常走进了寝殿,来到明远身后。 明远垂首行礼,去另一座衣柜中,找出了秉常的寝衣,奉至秉常身边,要帮他换上。 秉常在明远身边,张开双臂任明远摆布,却一直扭头望着他柜中那些汉家衣冠,小声感慨道:“还好我身边是阿华……阿华是个好人,若是换了别人,太后恐怕早就知道我说的每一个字了。这些衣物,自也不可能幸免。” 明远心想:这个年轻的小国主,对政治斗争的觉悟不太高啊。看起来李秉常似乎将政治理想能否实现全都寄希望于身边人是否“是个好人”上。如果职方司没能成功将向华安插到李秉常身边,李秉常现在该怎么办,躲在深宫里,望天数星星吗? “对了,你是汉人,但你的党项话说得很好啊,想必是在我大白高国长大的吧。” m.WEDaLIAN.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