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裹在风里,浑身湿透,无比寒冷,却又无比的清醒。 岑开致和江星阔抱臂站在一旁,荆方惊魂甫定,这两人一黑一白,倒似那黄泉引路人。 他看清了自己确躺在一副棺材中,棺材又搁在浅滩上,被一阵阵的潮水拍打着。 “被淹死的感觉如何?”岑开致缓缓吐气,笑问。 荆方定了定神,两手搁在棺材沿上,低头看着自己胸前的烙字,好半天才道:“畏惧,惊恐,罪孽难恕。” 岑开致本还强装冷酷,听得这一句,蓦地转身对上江星阔的胸膛,忍不住落泪。 她多想阿爹能躺在温暖柔软的床上,与子孙们说了遗言,告了不舍再离去,而不是突如其来的被死亡击倒。 荆方晓得他们夫妻二人即便是杀人也不会起凌虐的心思,此番这样对自己,说明他是不必死了。 “为什么?”荆方看着荀海牵来的车马,有些不解。 “死到底是比活着容易。”江星阔道:“你也别以为自己能更名改姓的有什么好日子过,我已向虞大人全盘讲述你之所为,其心虽正,难恕你行之恶。不过虞大人愿意留你一命,你去川陕边境吧,这辈子不准离一步,不然,亦取你命。” 荆方从棺材里爬出来,朝江星阔深深一叩首。 岑开致却冷不丁道:“嘉娘以为你死了,我瞧着她有些伤心,不过日子长久就好了。如今她与胡沁共同执掌胡家,不做你荆方的夫人,又做回胡家的女儿,好不畅快。你当初求娶她就是为了用胡家的生意打掩护,心术不正,待她又是欺瞒伪装居多,她这小半辈子都叫你耽误了。” “是。”荆方颤声道。 岑开致说得这些,他都承认,就算其他的都不论,只他故意接错了骨,害得嘉娘跛足这一条,他这辈子都无颜再面对她。 临安的雪细巧而轻盈,即便积了一夜,也没不过脚背。马车悄悄的辗出两道雪辙,一路往西北去了。 沈平与胡娘子皆在囚车之中,上无顶棚,四面是风,不过在地牢中困了那么多日,能出来透透气也好。 劫狱本是死罪,不过那算是个局,胡娘子就同沈平一道罚入了奴籍,原是被流放去了岭南。 泉九留了一丝怜悯,改笔也是去了川陕,等他们二人到时,虞大人那厢估计也收拾的差不多了,沈平也不至于遭人报复。 两人启程时刚过完年,不过还没出年节,空气中还都是鞭炮硝烟的余味。 泉九这几日歇得好,养得是唇红齿白,与这囚车里的蓬头垢面的胡娘子一比,倒是他更清秀上几分。 泉九将一个包袱塞了进去,叹口气道:“江夫人给你们准备的,路上吃吧。” 说着又吩咐押运的官兵,道:“有个女娘是麻烦点,兄弟几个照看些,回来请你们吃酒。” 沈平知道他这几句话能有大用处,连声的道谢。 泉九却并不耐烦听,翻身驾了马车就要去佑圣观接瞿青容和瞿夫人回家,晚上几人说定了,还要去小江府吃饭呢! 一辆蓝灰的家常小马车没进城门里,此时的临安城正热闹,人流如织。 左道旁是担花来卖的老妪,右站着挑花来簪的女娘。 北门石墩上蹲着捉鱼换银的渔佬,南墙头下是提鱼回家的妇人。 你东来我西往,彼此交错而过,各有各的生活。 沈平看向胡娘子,就见她紧紧抓着囚车的木杈,眼瞧着嵌在城门口这幅景象,盼着自己能融进去。 怕是不能了。 天色渐暗,群鸟归林。 泉驹和阿囡,阿娣和文豆正在家门口的道坦上踢毽子。 两家对门都挂了灯笼,照得这一方亮堂,毽子在空中翻飞落下,看得清清楚楚。 M.WeDALiAn.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