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只有一点残酒,溅落在地上。 空气中弥漫着酒香,大约是姑苏梨花春的味道,那是一种绵软而沉郁的气息,如同荼蘼开到尽处,无可奈何地枯萎,暗香残留。 秦玄策捂住胸口,还在咳着,咳得太过厉害了,整个人都有些颤抖。 “我后悔了。”他的眼神有些迷离,他的神情,似乎认真、又似乎狂乱,在那里自顾自地说话,一边咳着,一边说,说得断断续续的,“我很后悔,如果那时候能早点告诉她,她是不是就不会走?我为什么犹豫了那么久?为什么来不及告诉她?我很后悔,很后悔……” 周行之看得火大,忍不住大声道:“你去,你现在就去,告诉她,你当时就是想娶她的,赐婚的圣旨都求下来了,你为什么不说,你没长嘴巴吗,在这里啰啰嗦嗦……”他实在受不了,恨恨地也来了一句,“说个屁!” “说什么!”秦玄策猛地重重地一捶地,地板抖了三抖,他愤怒地咆哮,“她不要我了,你知道吗!我为了她做了那么多,到头来,她不要我了,我还说什么,自取其辱吗?” 周行之嘴巴张了张,卡住了。 秦玄策咆哮之后,颓然又萎靡了下来,他摇摇摆摆的,好像醉得要倒下去了,又勉强撑住了身体,朝周行之勾了勾手,低低地道:“酒,给我酒。” 周行之默不作声,叹气良久,还是开了一坛金枝太禧白,递给秦玄策。 秦玄策仰头又喝了几大口,他的脸被酒气熏得通红,眼神恍惚,满头满脸都是水,衣服也湿答答的,毫无形象地坐在地上,一边喝一边嘟嘟喃喃着:“阿檀说过,很喜欢玄策,可是,现在她不喜欢了,她把我扔了,自己跑了,她嫁了个穷酸举人,如今又想嫁给她表哥,她对旁人都那么好,唯独对我,她说……她说,只愿此生都不要再看见我。” 他摇晃了一下,终于支撑不住,仰面倒下,就那样倒在地板上,酒坛滚落到一边,他忘了周行之还在边上,忘了自己身在何处,忘了他是尊贵又威严的大将军。 他用手捂住眼睛,咬紧牙关,用尽全身的力气吼道:“好,我也不要她了!”声音颓然又低了下去,近乎梦呓一般自语,“不要她了……” 五月初一,耿太傅七十大寿。所谓人生七十古老稀,是件值得欢喜的事情,耿府为此广邀宾客,共贺此寿辰。 耿太傅原是朝中老臣,先后辅佐过两任帝王,又做过太子太傅,儒林宿老,德高望重,虽然已经致仕,时人仍以太傅呼之,多有敬重之意,因是,朝中文武大臣皆来赴宴。 席未开,奴仆先奉龙眼、香莲、榧子等诸干果,又上水龙脑、官桂花儿、白术人参等缕金香药,又有兰陵美酒香饮子,绿衣小婢往来其间,持壶伺奉,隔帘外,商女小调,弦声轻曼,一派熙和。 来者皆为达官显贵,或熟、或不熟,在席间彼此寒暄着,在这一干宾客之中,武安侯傅成晏就显得格外惹眼起来。 武安侯踞守陇西多年,众人谓其一代枭雄,应是桀骜孤僻之辈,谁知道,今日赴宴,他手里还抱了一个小小的女孩儿。 那孩子生得极漂亮,水汪汪的大眼睛,挺翘的小鼻子,嘴巴粉嘟嘟,像极了一个糯米团子,躲在傅成晏的怀里,偷偷摸摸地张望一两下,又娇又软的小模样,和傅成晏那种刚硬骁悍的气度显得很是违和,就像一只老虎头上顶着一只毛绒绒的小兔子,令人侧目。 前两天耿府的人给傅成晏送贴子,正好被念念瞧见了,外祖父解释了半天,念念只听懂了有人要请外祖父去吃酒席,她大为兴奋。这孩子生于偏远县城,小地方的酒席都是热闹又好玩的事情,她便闹着要跟来。 心肝宝贝念念要做的事情,外祖父就没有不答应的,浑然不觉得这等场合带着一个孩子有什么不妥,倒是念念自己到了这里,被耿家的富贵做派唬得一愣一愣的,周围都是陌生的长者,没人陪她玩,她不太敢动弹,只能老老实实地蹲在外祖父的手上。 过不多时,崔则来了,一进来,就直奔傅成晏这边,笑眯眯地伸出手去:“怎么念念也来了,来,舅公抱抱。” 于是,念念就从外祖父怀里挪到了舅公怀里。 一旁众人想及近日长安城中关于武安侯府的种种传闻,不禁开始揣度起这孩子的身份,更有好事者交头接耳,私下窃窃耳语。 傅成晏及崔则皆神态自若,皆不为所动。 未几,太子妃驾临,仪仗相随,左右宫人簇拥,耿太傅亲自迎了上去,众人很快把这边的事情抛开,齐齐上前致意:“见过太子妃殿下。” 耿太傅曾为太子师,今日恩师寿宴,太子抱恙,不得亲至,故令太子妃前来。 太子生性温恭,太子妃亦然,她给耿太傅呈了寿礼,转达高宣帝的褒勉之意和太子的问候之语,看过去笑意盈盈,和萧皇后仿佛类似,眉目间带着沉静雍容的气度。 她和耿太傅说了一会儿话,又转头朝崔则这边过来。 M.WedalIAN.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