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与臣既然不能甚解其意,传来可以甚解的人一问便是。”卓思衡笑着说道,“这便是在其位谋其政也。” 于是,浑天监察院的监正便被一道口谕传唤至天章殿。 浑天监察院是个闲差,半年前先帝驾崩时是整个衙门里最忙的时候,不过在此之后他们发觉新帝和先帝一样,都不是心系天象的多疑之辈,于是又得闲下来。今日忽然传召,监正十分不安,谁知他拜见过皇帝后得到的却是个卜筮的疑问。 “朕与卓大人观书查阅典籍,中有《易书》的掌故不明,还望监正可以指点。” 刘煦说完,卓思衡适时将翻开至震一页的《易经》递给监正。 监正本以为眼下临近先帝的盂兰郊祀,许是他们例行递交的文书中哪里天象出了纰漏,一颗心悬了一路,谁知到此处原来只是皇帝做学问求甚解,他立即放宽了心,知无不言道:“回陛下,此挂为震,民间自《易》中衍生出先天六十四卦中此为第五十一卦,乃是吉人自有天相之卦。” “所以这是上吉之卦了?”刘煦听闻女儿的乳名出处吉利,眉梢都舒展开来。 监正道:“也不是。臣所言是吉人自有天相,不吉之人,自然无有此天象了。” 卓思衡何等聪慧敏锐,当即明白其中玄妙:“监正的意思是,此卦之吉与不吉,要看所求之人是否得天襄助?” “卓相所言正是。”监正笑道,“自强之人自有天助,震卦亦有此意。” 卓思衡心中暗想:当初父亲为我卜那一卦也是“君子自强不息”之卦,竟有这样巧的事,不同卦象竟然可作同解? 刘煦想得却是:我既然是天子,我的掌上明珠得有天助也是应当。 这时,监正却再拜再道:“但民间之《易》多用来占卜吉凶,却少有真参其中深意者,若单论易云,个中多有天地之至理,绝非一句吉凶可论。陛下看着震卦,又包藏着君子以恐惧修身的引申,意为身为君子,当知慎瘆,对值得恐惧的事心怀敬畏,不值得的一笑置之,此豁达通彻之心境才能称之为君子。” 刘煦忽然觉得此卦博大精深起来,又问:“那这卦辞何解?” 监正奉命上前,指着纸页上的卦辞示意:“陛下再看,其卦词里说‘震来虩虩,笑言哑哑’便是说天上打雷不过是寻常之事,过了便过了,笑一笑无需恐惧,当然也有其他名家释《易经》说此句是旁人对雷霆畏惧,而君子却能泰然,这二者实乃异曲同工,并非相悖。下一句‘震惊百里,不丧匕鬯’更是说滔天惊雷百里都能闻听其震颤之意,然而手握祭器亦或利刃的人,却不该为此而慌乱,因为这样的人注定要成为主事者,要是轻易外露惊恐,岂不让人难以信服?故而也有人解此二句,说是帝王受天命之卦象。” 刘煦和卓思衡对视一眼,皆是一怔。 待到浑天监察院监正离去,刘煦才感慨道:“没想到只一震字竟有如此多深意,可是又不好给瑶光真取个如名叫阿震的……” 卓思衡想了想道:“那不如就将公主殿下的乳名起为辰这一字好了,无雨而震仍为雷。” “阿辰……是个好名字!”刘煦兴致冲冲取笔蘸墨在纸上写了个辰字,落笔时却又叹道,“可惜,如果阿辰是个皇子,这一卦象岂不更妙?” 卓思衡能理解皇帝的忧虑与期待。毕竟刘煦自己也是东宫早立的受益者,如果不是当时的皇后决意让他去争一争,他若是到年长后没有这个太子之位,只怕这条路更是难行,因而在刘煦心中早立太子是稳妥且对孩子负责的行为,然而他的第一个孩子却是个女儿。 刘煦与他父亲的过往使得他如此设想也是理所应当。 卓思衡并非没有想过这个问题,而他也知道自己的答案对此时的刘煦想必惊世骇俗,可他已经斟酌过的措辞就显得温和许多:“一直以来臣心中都存有好奇,想问陛下求要一个想法。” 刘煦率然道:“卓参知尽管说就是了,朕对你绝不会有所隐瞒。” “陛下以为太后与大长公主是如何人也?” “这还用说么?”刘煦想都未想便给出了自己的答案,“太后与大长公主皆为一代女杰,朕以为她们之能世间丈夫亦有不可及。尤其是太后,朕幼年无有师尊,多亏太后悉心教导,以事理述书、循循善诱,朕才能不至于因开蒙过迟而尽显愚鲁。可见太后智识过人。而之后的事卓参知都是知晓的,朕与你难以互通消息,多亏太后一直暗中替朕谋划,其心中丘壑与谋略绝非寻常妇人可比。”m.wEdAlIan.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