印学海颤颤巍巍坐在鹅绒沙发,脸庞早不复先前意气风华。 “吃咖啡。” 纪华阳端起描金杯碟,朝他微笑,“这咖啡豆还是专机从加尔各答运来,少帅知我今日约你前来,特让我拿来待你。” 见少年并不举杯,只是避猫鼠般抖晃身子,纪华阳便知他算是彻底废了,以后莫说开战斗机,就是当个汽车夫开运输车,都再不能够了。 这一旦把胆子吓破,终生也只能堪堪活在恐惧与阴影之中。 纪华阳浅抿几口咖啡,将杯子“叮”一声置落瓷碟,“儿时痴钝,读叁国总不喜诸葛亮,只觉他恃才傲物,让刘玄德巴巴请了叁回,方肯出山相辅。然而至今为人下属,才略算明晓卧龙深虑,百费心思,所求也不过一明君罢了。” 印学海仍是颤着身子,勉励让自己集中精神,听男人说话。 “我们几个幕僚参谋私底下常说,比起孔明,大家是幸福的多了,不必隐居深山,苦苦相待。上苍便把少帅送到诸君面前,要说这少帅,委实千百年来第一英雄豪杰,宅心仁厚,礼贤下士。我们这些做下属的,还有什么话好说?有这样英明的主公,当真是肝脑涂地,死一万次都愿意。” 室外斜阳树影淡淡映落一方方彩色玻璃窗,攲斜生姿,无声摇晃。 印学海额头青筋突突直跳,舔着毫无血色的下唇肉,抖抖霍霍问,“纪……先生,我全部都是照你和少帅意思做的。” 他们让他投炸弹,他投。他们让他害死凌子风,他害。 他们让他做什么,自己都听话乖乖照办,然而为何这些权贵仍不愿放过他?毕竟害死凌子风后,自己每晚都做噩梦,愧疚悔恨像座大山般猛压心头,早已是痛苦不堪。 纪华阳见他竟胆有质问之意,紫堂堂面容当即一沉,正欲发作。 恰巧此时摆在卷草纹方桌上的电话机,铃音大振。 “我警告你们,莫要吓着含烟小姐,人家可是正经的女学生,最见不得你们这种流氓作态……传我话下去,把兵油子脾性都给我收起来,过会子要是秦小姐向我告状,我绝对不轻饶。” 含烟…… 听到女朋友名字,印学海只觉浑身血液被人抽干,僵着身体,朝纪华阳发问,“你们抓了含烟?” 言语间满是恐惧。 “只是请秦小姐来司令部做客,待你签下伏罪文书。我自可担保她平安无事,否则……” 印学海紧张得连声音都变了,“伏罪文书?什么伏罪文书?” 纪华阳从容解释,“你好生见忘呀!前不久,你亲自在北平闹市区投落叁枚炸弹,后又处心积虑嫁祸给凌校尉。这件事,怎敢忘得一清二楚?” “可这明明是你们逼我做的。” 当初要不是他们拿秦含烟来威胁自己,任说什么,他都不会害死对自己有恩的凌子风校尉。 纪华阳不回话,只是端起咖啡杯朝他微微一笑,拿起摆在桌面的大公报,后背往沙发一靠,哗啦哗啦翻着。 “纪先生,难道赫连少帅是此等言而无信之徒吗?他明明对我有过承诺!”印学海站起身,愤怒大吼,情绪十分不平稳。 他突然意识到自己真是大错特错,居然相信赫连澈,才会现在又被他推出来当替罪羔羊。 纪华阳抬眸朝他冷笑,“此话差矣。与朋友相交,方需言而有信。然而少帅非你我之朋友,乃你我之君主。事君,能致其身,方为大忠。好孩子,眼下正是你向少帅尽忠的大好时机。这种福分,旁人可是求都求不来。” 会客厅正面墙壁的黄铜框子裱着一副《赏菊图》,黄澄澄虎爪菊开满整张素白熟宣。 他记起含烟最是喜爱菊花,常夸它们是花中隐士。思至此,印学海怔愣片刻,便默认垂下脑袋,认清他蝼蚁般卑贱的宿命。 然而再卑贱,他都要竭尽所能,保全他深爱之人。 夜色怅然。 凌静宜双手环膝,坐在璇花楼梯,瞧着壁上水晶钟滴答滴答,已然快要走到十二点。 今日他又没来。 赫连澈已经很久没有来看过她了。 自从她上次擅自跑出去在雨中等他,再回来时,赫连府守卫兵力就增M.wEDaLIAn.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