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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部 (三)


他抱得更紧,紧到好像要把他嵌进我自己的身体里永远藏起来那样.

    那天又下起夏日午后的招牌超级大雷雨,我们从林子里跑回舅舅家的屋簷下,像湿狗一样抖出一身细水珠.我们两人都不想进屋去,併肩坐在屋簷下,眼前的雨景,好像被泼了一大桶水的水彩画,巨大的雨滴打在我们脚边,好像踢踏舞一样节奏分明,此起彼落的闪电把天空切成很多块,雷声把我的耳朵轰到好像戴着耳罩那样闷在里面的回响.

    我们两个人怔望着这雨好一阵子,麦可突然淡淡的,好像叹息一样的说:

    “我不会离开你的,可是将来离开我的人是你.”

    我不可置信的转头瞪着他,用近乎责怪他的语气说:“我怎么会离开你!”

    他耸耸肩,还是那样淡淡的说:“上完高中你会上大学,然后你会离开你舅舅家,或者你舅舅有可能会搬家,你也可能回台湾去啊…总之,你不会一辈子都在这里的.”

    我几乎想也没想的就接下去说:“那我会带你一起啊!难道我离开这里你就不来找我吗?”讲到这里,我忽然想到说我是不是可以拔一把他的头发比方说,放在一个瓶子里,那等于是把他的灵魂装在里面,那我就随身携带,天涯海角,天长地久….,这样我就不怕他离去了不是吗?我发现我好像也被我表弟的那些电影灌输了不少”幽灵概念”…..

    麦可看我一眼,有点勉强的牵一下嘴角,低下头,轻皱着眉说:“我没有办法离开这里.”

    我满头雾水的瞪着他:“什么叫做你没有办法离开这里?!”我心里忍不住想,你不已经是灵魂了吗?难道你还有什么”牵绊”可以把你绑在这里?

    他的眼珠朝我望了一下,带着抱歉的神色,用下巴轻指一下我们面前的湖,慢慢的说:“如果要用你可以听得懂的方法说的话,应该是要讲说我的灵魂已经像被下锚一样,钉在这个湖底了,我只能留在方圆一小块地方内,没有办法穿过那个界线.我们也许可以在这附近逍遥,可是如果要跟你到别的城市或州的话,“他摇摇头,“我是没有办法耐那么远的.”

    我开始觉得头顶发麻,舌头也不管用了.我停顿了好一会儿,终于问出口:“如果你穿过那个界线的话会怎么样?”

    麦可侧着头想了一下,说:“其实,那不是一条”线”,而是,我离这个湖越远,我的魂就会越”散”,到一个距离之后,我就”不在”了.”

    我不禁倒抽了一口气,所以,所谓的”魂飞魄散”–不完全是胡扯的!

    我心里也许知道答案,但我要听他亲口告诉我这个其实我在心里想过很多遍的问题的答案;我舔了下唇,小心翼翼的问:“那为什么是这个湖?为什么是以这个湖为中心呢?”

    麦可的眼睛轻轻瞇了起来,好像在躲避看不见的烟雾一般;他平静的说:

    “因为我是死在这个湖里的.”

    倏然间,我心下完全明白,这就是为什么麦可散发着湖的味道的原因–这一点,也许我早就该知道了…...

    暴雨仍然狂下着,雨滴大到像建筑用的石头般,完全没有方向的四处砸下,雷声隆隆滚在不知距离的四周,我往密不透风的水幕般的雨里望去,甚至看不到我明知它就近在咫尺的湖.

    麦可伸手拢了一下微湿的头发,眼光跟我一样,也是望向看不见的湖,思绪彷彿沉浸在回忆中,他慢慢的说:

    “就是这样的天气,我从家里跑出来,一路嘶喊大哭,没有方向的乱跑,我没有看见湖,失足就跌进去了.”

    我怔在那里;我想我知道他在说什么,这么大的雨,真的是伸手不见五指,如果是用跑的,根本就不知道自己跑到哪里去了;我还记得小学五年级时,有次学校带去植物园写生,碰到午后雷雨,彦和我一起疾奔着找地方避雨,我对植物园不熟,看到前方的”溜冰场”,想说从上面穿过去比较快,于是我一面喊彦跟我跑,一面自己就一脚跃进了荷花池,不到一秒鐘彦也跟着跳了进去–这件事,变成我们两个人在班上永远的笑话.

    可是麦可的情况是一点都不好笑,我几乎是用叫的喊出来:“你不是会游泳吗?!”

    麦可看我一眼,停了几秒鐘,然后若有所思的说:“我不知道,也许我太伤心太失望太愧疚,也许我心里想逃开一切…..总之~“

    他转首望着我,喃喃地说:“桐,死-没有那么难,我觉得一下子就过去了.”

    我看着他,他的眼神让我感到熟悉;是林子里的小鹿,那一双澄澈但失落眼睛…..

    我的心底抽动起来,一把抱过他,让他把头枕在我的怀里,我轻抚着他的头发和冰凉的脸庞,好想奏舒曼的梦幻曲给他听,用轻柔悠扬的音乐安慰他,可是我手边没有小提琴,只好用轻吻m.weDaliAN.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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