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看着琴盒里的小提琴,他都会有相同的感受,会不由自主地觉得活着的自己很可悲,那种自卑自怜深植心底,几乎是陪着他长大,挥之不去。 他会觉得自己就像小提琴一样,即使能在人前发出漂亮的音色,都是经不起风吹雨打的脆弱存在。 周围的环境稍微转变,琴身就会受损。 湿气重一点、温度高一点都不行…… 一丁点碰撞都受不起。 一丁点挫折都受不起。 他偶尔会自问为什么要继续拉小提琴,他会说那是惟一能带给他成就感、是他的人生目标,他一直都是这样想的,直到现在,他才明瞭不是这回事。 小心翼翼地将小提琴拿出来,他嫻雅地将琴身夹在颈上,拉弓揉弦,在寧静的大草地上,引导琴弦发出犹如人声般温润甜美的声音。 于沁凉的风中飘盪的每一音节,跟他的心音组成二重奏,彷彿琴弓揉的不只是琴弦,还有心间每一根极之渴望发声的弦线。 为什么要拉小提琴? 无关成就感,亦无关人生目标,而是因为他在不知不觉间爱上了这个会将他心里那些不能宣之于口的情感抒发出来的媒介—— 有很多话不能说,有很多情感不能与人分享,他一直在寻求渠道抒解胸口的抑鬱,而小提琴就是他唯一可以倾诉的对象。 它给予的不仅仅是认定,还有接纳。 即使所有人包括他自己在内都离他而去,它都不会离弃他。 只要他一天还拉小提琴,它一天都不会离他而去。 即使他再否定自己,即使他决定做一个懦夫,它都不会离弃他—— 早在他在她面前否定自己那一天起,他就注定要抱着永远都不会离弃他的小提琴,继续待在安全的领域里做一个懦夫一辈子。 ※※※ 另一边厢。 丁佩佩有生以来都没试过这么挫败的,可她今回真是感到极度挫败,不住为过去与现在的自己感到挫败。 啊啊…… 她前世究竟是不是姦淫掳掠杀人放火坏事做尽无恶不作的大坏蛋? 不然,她怎么会喜欢上一个这么纠结的男人?他都跑到哪里风流快活去?她才刚发现真相,正打算待他回家后就大兴问罪之师,可他却像是偏要跟她作对似的,竟然在下一瞬发讯息给伯母说会晚些才回家,晚饭不用预他的份。 她原是想厚面皮的待在他家等直至他回来为止,可向来耐性欠奉的她等了不够十五分鐘就衝了出去要把他这个犯人逮捕归案—— 她不由分说就直接跑回大学,踩上音乐大楼逮人,却捕获不成,她一时气愤过头,随便找了好几个路过的音乐系生问话,才得悉他早就离开了学校。 她想继续逮人,可除了学校外,她实在想不出他平时还会跑到哪里去。 说起来惭愧,他对于她的性情瞭如指掌,可她却…… 发现自己根本一点都不了解这个明明人未到中年,心事却像英文字典一样厚一样难明的男人。 她茫无头绪的乱奔乱跑乱望,途经一间琴行的时候,一个疯狂的想法自脑中迅速成形,使得她马上凭着儿时的记忆跑去那个位处于琴行附近的公园。 奈何她平日少用大脑的关係,记忆力非常之强差人意,找了许久都找不着半个公园,更别说找着记忆中那间小小的琴行。 在她正打算放弃回去他家乾等兼白吃白喝之际,她听见陌生得来又有点莫名其妙熟悉的琴音,那不是她平日爱听的嘻哈音乐或是摇滚乐,而是有点像她从小一听见就会闷到打盹的古典乐。 小时候,她曾学过小提琴,虽然最终因为小提琴不够命硬无疾而终,不过她都曾被逼听过好几首要学习拉奏的指定曲目。 究竟是哪一首呢?她拉断了三根弦线那首?还是拉断五根那首? 她有试着去想,可大脑只给她空白的抱歉。 她原是想不作理会回去找伯母,可那首不知名的乐曲却越听越耳熟,熟到本是白茫茫一片的脑海里浮现一些久远的儿时记忆。 「你刚刚拉的曲子叫什么?」小女孩询问,琴弓直指向小男孩的鼻子。 「……是弗里茨?克莱斯勒的《西西里与利戈顿舞曲》。」小男孩答。 「是需要非常温柔拉的那种吗?」小女孩又问,好奇地向小男孩讨教。 「……对,你只要牢记住每一首都要『非常温柔』的拉就准没错了。」 弗里茨?克莱斯勒的《西西里与利戈顿舞曲》…… 她现在听见的不就是——《西西里与利戈顿舞曲》! 他的人在这附近—— 想到这,她便循着声源走去,结果她找到琴行,也找到了那个公园——m.WEdalIan.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