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嫮儿,”只听他继续说道。 “我还欠你一件事。” 他停了下来。 她抬目,和他四目相交。他那一双平日几乎很难看出多少情绪的深邃的眼里,此刻却是亮晶晶的,这令他看起来,瞬间仿佛也变作了一个少年郎。 “嫮儿,我还不曾向你求过亲。第一次的婚约,是我伯父和你阿公定的。第二次,委屈了你。” “淑女难得,何况如你,该当男子求之。从前是在这里,你收走了本已赠我的东西。这次回来,我便一直在想,等寻到机会,我一定要回到此地,亲口向你求亲,补我从前欠你的,好叫你做回我的妻。” “我未料,今夜便是我最好的机会。” 絮雨忽觉阿公今夜那一句调侃她的话,说得丝毫也没有错。 也不知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喜欢哭。她的眼睛里,总是轻而易举地盈满泪花。 她含着泪,见他凝望自己,后退一步,接着,双臂平举胸前,向她郑重行过一礼,道: “吾名萧元,祖出河东裴家,行二,字君严,年已成立。知李氏有女,小字嫮儿,神肌玉骨,花魂冰心,吾倾慕良深,寤寐求之。” 春深月明,千灯照夜。 他抬一臂,指足下那日夜奔流,永不停息的渭水。 “此川可证,萧元今以白头相约,求汝为我爱妻,共缔姻缘。此言既发,永矢弗谖。纵然有朝一日,参商相见,北斗南回,我心亦是不转,永固不移!” 他的话语不疾不徐,却沉着而有力,一字一句,和着身畔渭水的哗哗水声,传入了絮雨的耳。 热泪快要抑制不住,在她眼中打转。 “嫮儿,你可愿意,做我裴萧元的妻?”他的目光凝落在她的面上,问道。 在她看到那锦函上缠的三道五色丝绳之时,心里便有些疑惑起来。这是时下男女缔结姻缘之时盛放婚书的结绳之法,取三生五福之意。 她吸了吸鼻,命他为自己戴上他送她的发簪,在他端详自己之时,扑进他的怀里,紧紧地抱住了他。他勾起她的下巴,低下头,一颗一颗地亲去她面颊上的眼泪,就在他要吻上她的唇时,她忽然偏过脸,避开他的唇,哽咽着,含含糊糊地道:“郎君,我心里也有一话。你回来后,纵然你我再如何肌肤相亲,我亦不敢多问。为何你改了心意,忽然对我如此好?难道是因大彻围城,你向死而生……” 她停住。 他也沉默了下去。 她等了片刻,忽然懊悔,忙捉住他的手,笑道:“罢了,你当我没问。今夜我已极是欢喜,真的!” 他摇头,脱了自己外衣,铺在岸边一块平石之上,按她坐了下去。 她依言坐下,双手放在膝上,悄悄看着他立在身旁的影。 夜风一阵阵地吹过河面,掠动着一盏盏的灯笼,浮晃的灯火色里,他面向渭水岸北而立,眺望前方。那里过去,远方的远方,便是河西,便是北渊。 “嫮儿,”他忽然开口。 “在我知晓北渊之战的真相后,我所有的痛苦根源,皆来自一个认知,那便是我不能再爱你了。纵然我明知你是无辜,但倘若我继续爱你,那便是对我父亲,对我所知的道义的背叛。可是,你偏偏又是如此可爱。” 他转过身,端正地跪坐在她腿前的茵地之上,微微仰面,凝视着她。 “你是我第一眼便钟情的人。知你越多,越见你是如何可爱。那个时候,我甚至会想,假使你能稍微不那么可爱一点,或许我的痛苦,便不会那么多……” 他摇了摇头,自嘲,“我何其愚昧,自欺欺人!” “确实如你所想。围城的那一夜,我放开了许多从前我无法开悟的事。出城前的最后一刻,我想的最多的,不是即将面临的战事,而是你,嫮儿。我心里最舍不下的,也是你。我问自己,我的父亲和我的阿娘,他们在天有灵,会因我钟情于你,忘不掉你,而对我失望吗?” “我又问自己,倘我就此死去,将来你想起我,最后的印象,只剩下因我带给你的痛苦。我真的没有遗憾吗?故我在鱼符上给你留书。嫮儿,我就是这么自私,人死,还是希望你能记住,我永远都会想念你……” 泪珠又一颗颗地从絮雨的眼中滚落。 她伸臂,勾住了还跪坐在她脚前的男子的颈项,和他额抵着额M.weDaLiAN.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