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厢里稀稀落落地坐着十来个乘客,神情木讷,衣服蒙着一层陈黄,只有角落里三个穿军装的看起来精神些。 车窗旁,小女孩捧着诗集,稚嫩地朗读: “不要自以为是地剖开一只弱小的兔子。 透过它微如露水的眼, 祂们窥视苍穹。” 书脊上印着诗人的名字:眼。 “连诗里都在说兔子。”女孩嘀咕,“最近新出的兔类超畸体好恐怖哇,明明看起来很弱小,却跑得那么快!还能砰地一声把人炸碎!人类到现在都没抓住!” 列车广播响起:“前方进入易暴露区,本车已静默,请放心乘坐。” 小女孩扭头看向身旁的中年女人,“妈妈,什么是静默?” 女人道:“不让野外的怪物发现我们。” “那如果被发现,我们会和爸爸一样死掉吗?” 坐在对面的安隅睁开了眼。 并不是死这个字刺激到了他,而是车厢里一直弥漫着淡淡的面粉香,勾得他无法安睡。 在一车个顶个的穷鬼中,安隅穷得格外高调——白发遮掩着长期营养不良的苍白肤色,布袋子似的衣服挂满线头和破洞,在窗外呼啸的风雪衬托下显得有些好笑。 那双金眸澄澈如镜,却刻着贫民窟特有的漠然,他看向那本诗集——书缝里好像有一抹刺眼的绿色闪过。 又饿出幻觉了。 他低头揉了揉眼睛。 女人细声叮嘱道:“别和哥哥提爸爸的事。” “我记得的。”小女孩继续翻诗,“哥一个人在主城不容易,他问就答家里一切都好。” “是啊。”女人望着空气出神,“家里能出个主城人是天大的福气。小希才二十岁就进大脑做研究员了,要是没有他,咱们在53区的日子可要难过了。” “哥最近都没空视频,他知道我们要去给他过生日吗?” “知道就不是惊喜了,难得通一趟车嘛。”女人摩挲着身侧的饭盒,“也不知道他还记不记得这个味道……” 面粉香就是来自那个饭盒。 “哥小时候也吃豆饼吗?” “吃的。妈这回特意用蜜腌了红豆,好甜哟,不过,和主城的吃喝肯定不能比。”女人忽然有些犹豫,“他小时候就嫌饼不够甜,现在恐怕更瞧不上了……” 安隅听到这,从饭盒上拽回了视线。 今年的风雪频繁得要命,下雪是出事的前兆,主城拨给饵城的物资一再降级,现今想混一口粗面包吃都是做梦,这个节骨眼上,居然有人会嫌弃豆饼。 同为53区贱民,但显然,贱也要分三六九等。 今年是诡异的畸变降临的第二十六年,人类昔日的伟岸早已缩成泡沫。为了留存实力,决策者把基因优质的人凝聚在主城,以主城为中心,一百座破败的饵城像洋葱圈一样向外发散,收容着注定被舍弃的大多数。 安隅的基因是劣等中的劣等,又有昏睡病,一个月也醒不了几天。多年难治的昏睡让他和社会完全脱节,要不是有好心的邻居凌秋一直代他做工,他连低保粮都没的领。 “你饿了吗?”女人打断了他的出神。 安隅抬眸看过去,好一会儿,才意识到她竟然是在和自己讲话。 “小伙子,你眼睛和我儿子有点像,多大了?” 他很少和凌秋之外的人交谈,不太熟练地答道:“十八。” “真年轻。”女人慨叹一声,“就快到主城了,很期待吧?” “嗯……” 期待才有鬼,他是被逼无奈才出这趟远门的。 两个月前,凌秋被军部录取了——那是劣等基因进入主城的唯一通道。安隅本以为自己在主城有了靠山,能苟得更稳当些,但几天前53区的房管长突然抽风要查劳动记录,有丁点亏欠就得滚出低保宿舍自生自灭。 安隅这个隐匿多年的贫民窟米虫终于被揪了出来。想保住宿舍,只能找凌秋补个认养手续,把自己搞成“主城军人的弟弟”。可新兵集训禁止通讯,眼看着距离强制回收只剩48小时了,他只好硬着头皮上了这趟车。 凌秋走之前叮嘱,独自生活免不了和人打交道,贱民想活得安稳,就得贱出高度贱出水平——比如,要保持温和有礼,学会观察并取悦强者,争取利用他们。 但安隅的社会性太差了,凌秋是他和外界唯一的桥梁,他对即将失去桥梁的生活充满茫然。 于是凌秋教给他五句贱民万能话术——谢谢。我很抱歉。求求您了。您说的对。祝您成功。m.WEdaLiAn.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