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怀慎抱着沈秋霖,低声说:“阿霖,给七叔叔看没事的。” 沈秋霖“哦”了一声,再一眨眼,下一秒,他眼眶中色若点漆的眼瞳,骤然间便成了晶莹如雪的一片白。 陈玉清望着这双眼屈膝蹲身,与沈秋霖平视,讶然奇叹道:“天姿英断,渊识绝人,他有这般异禀,也难怪……” 沈怀慎嗓音更哑:“所以我倒情愿他……平庸一辈子,哪怕碌碌终生。” “太难。” 陈玉清叹着气起身,他知道沈秋霖聪颖早慧,有些话最好不要当着他的面说,便只对沈怀慎点了点头,委婉道:“你做好决定就可以。” 说着让沈怀慎做决定,沈怀慎却蹲在沈秋霖面前,轻轻握住他的肩问:“阿霖,还记得爸爸之前跟你说的,你能活到一百岁的事吗?” 沈秋霖望着他通红的双眼,说:“我记得的,爸爸。” “那、那你……愿意跟着玉清师父去明月崖吗?在那里,你能活到一百岁哦……活得比爸爸还要久。” 沈怀慎不会哄孩子,不会笑又要勉强,他都不知道自己脸上的表情有多扭曲,比起笑,更像哭,短短几句话讲得断断续续。 “你爸爸看上去很难过。” 小鬼在沈秋霖背后嘀嘀咕咕:“我死的时候,我爸爸妈妈脸上就是这种表情。” “我一直在旁边和他们说话,让他们别难过啦,我都没有哭,他们也不要哭了。” 小鬼的声音低落下去:“但是我死了,他们都听不到我的声音。” 谢印雪还记得自己当时是怎么想的。 他想,趁他还没死,趁沈怀慎还能听见他的声音,他得赶紧让沈怀慎别难过了,所以他看到沈秋霖问沈怀慎:“爸爸,如果我说愿意去,你还会这样难过吗?” 沈怀慎不是个好父亲。 他撒了谎:“不会的。” 年纪还小沈秋霖跟着他学坏了,也撒了人生的第一个谎,他说:“那我愿意去。” 可其实那时沈秋霖觉得活不到一百岁也没关系,他只是不想让沈怀慎那么难过。 结果他明明还活着,沈怀慎却像是听不到他的声音,哭得跟他也死了一样。 彼时沈秋霖堪堪三岁,却见沈怀慎这么哭见过好几次。 比如接到解忘寻死讯通知电话的那天,沈怀慎就是这么哭的,他连夜赶过去,不眠不休送她走完最后一程。 后来,尚未改名,还叫做“沈秋霖”的谢印雪被检查出患有神经母细胞瘤高危第四期时,他又这么哭了一回。 直至今日,谢印雪都分不清他们一家三人中,到底是谁要更不幸一些。 他亦不知晓,他这六亲无缘,刑亲克友的孤星命格,究竟是始于拜入玄门的那一刻,还是始于他降生的那一天。 谢印雪有时会觉得应当是后者。 他跟在沈秋霖、沈怀慎和陈玉清三人身后走出病房。 而病房外不是医院的走廊,是一条看不到尽头的路,沈秋霖、沈怀慎和陈玉清三人在这条路上越走越快,谢印雪也加快脚步,却怎么都追不上他们。 他形单影只,踽踽独行,路途中岁月光阴又不知过去多久。 谢印雪眼前灰雾渐浓,身后却忽然传来陈玉清的轻声叹息:“山高水长,总会有再相遇的一天。” 沈怀慎一夕苍老的嗓音紧随其后:“不必再相逢了。” 谢印雪骤然停步转身,却如照镜一般,看见的依旧是空旷寂寥的茫茫长路。 ?m.WEDAlian.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