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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节


挤一叠钞票,面值和新旧不一,该是他在俱乐部弹钢琴赚来的薪酬和小费。

    但要用来培养一个钢琴家,却是远远不够的。

    苏与南认真算过金额,说高真不高。依照周恪非的水准来看,想必连他从前练习用的几个黑白琴键也买不起吧。

    后来问过医生,才知道他再也不能弹琴了。

    到底没忍住,问他为什么。

    周恪非还没从深度麻醉中彻底清醒,眼睑撑不住睫毛的重量,沉甸甸往下塌。声音也是倦怠的,越到末尾愈发下沉,跟意识一样模糊,只会喃喃说:

    “嗯,她应该有急用……”

    又是她。

    是谁呢。

    他在为什么活着。

    苏与南仰头喝酒,这回直接吹掉整整一瓶,吞下好几口风。

    周恪非的手。这事被他自己掩成崭新一个秘密,连津西都没察觉端倪。

    只知道他突然不再弹琴了。

    津西眯着眼,盯住对面藤椅上的单秋沅。

    “也没什么特别的。”他冷哼一声说。

    酒精返到脸颊,潮红一片,苏与南不忘取笑他:“嘴硬。”

    怎么会没什么特别?

    他们的视线太显然,于是在空中与她接火。是一双漂亮又微刺的眼睛,目光交触的瞬间,似是刀背贴在皮肤上的感受。凉而硬,有一种锋利收在背面。

    苏与南和她接触更多,了解也更深。

    她完完全全是周恪非的反面。

    秋沅此时正打算离开。

    警笛声像把裁纸刀,由远到近,在黑夜的静谧里横割开一角。

    露台边缘的津西探出头去,往下张望片刻,了然道:“立交出车祸了,好大一滩血呢。上个月也发生过这种事,这个地段凌晨总有人飙车……”

    说着说着,几人聊去几年前在美国公路旅行的趣闻了。秋沅不怎么感兴趣,回头转向周恪非。紧接着,把他的神情看得很清楚,要离开的话就咽回嘴里,自己也没留意。

    他想起了什么?答案显而易见。

    十年前那场车祸,被压进轮毂下,倒在血泊里,穿白裙子的女孩。

    秋沅坐到他身边。

    垂下眼,握住他的指尖。冰凉得像随时会化开。

    她的肩膀靠过来,与他依偎在一起。周恪非的手怔住了,半晌才抬起来,柔和地拥住她。

    秋沅知道那并非他的过错。

    于是今晚人群散去,她留下来。

    却是什么都没做,只是相拥而眠。睡前秋沅把他勾过来接吻,黑夜淹没一切光和动静,唯独他眼睛明亮纯然。

    唇齿交缠,绵黏的声响夹着喘息,他舌尖轻轻着力,克制、谨慎而小心。

    “这样你有没有开心一点?”秋沅的手指点在他心口,胸腔震动,感受清晰。

    早上醒来,不知怎么浑身疲惫。眼睛被温热潮润的掌心轻轻掩住,秋沅还没完全醒转,下意识叫了周恪非的名字。

    然后才回过神,是在他家。

    怎么第一反应是他。

    因为除了他,没人会为她这样。

    成叙和她在一起这么多年,有时去他公寓过夜,大尺寸的软床提供了更多施展空间,睡相更加恶形恶状。周恪非和他不同,一直是手脚规矩的。

    有时候秋沅觉得,睡相可以反映出人生的基调。周恪非沉睡时静若塑像,连睡息都微不可闻,就像他的前半生,一直活在密封的茧里。

    也只有周恪非知道她喜欢睡在窗边。早年的出租屋陈旧简陋,窗帘也不遮光,秋沅时常忙到凌晨迟迟睡去,不过几小时,又被扑落在薄薄眼皮上的日光压醒。

    周恪非注意到了,有时提早醒来,开始试着用手轻轻掩住她的眼睛。细致又笨拙,只想她睡得好一点。

    时间长了,原来也可以成为习惯。

    果然,骨头里的记忆要比脑子里的更坚固长久。

    “嗯?”听到她的声音,周恪非还在醒神,依然回应。

    不知怎么,就想问他。

    “这些年,你累不累?”

    出声之前,周恪非想了一下。

    无论她说些什么碎话,他都总是认真回答。

    “吃了一点苦,但是没关系。”

    秋沅点点头。

    她说:“我这些年……早先难过一段时间,后来什么都变好了。”

    周恪非虽然不问,她却想要告诉他。

    久别重逢后,这是她第一次谈起自己。

    周恪非听到这里,忽然笑了。薄嘴唇弯起来,终于没再收敛隐忍着,松散地一直笑到眼睛里去。

    “嗯,我知道。”他说。亲吻落在她额顶的发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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