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缘行师父,我们往日无恩你为何要舍身救我?” 缘行衰弱的面容上露出一抹笑:“我们有缘。” 陆闻玄一怔,立即便问:“什么缘?” 缘行的眼神已变得有几分迷蒙:“说出来就无缘了,该知晓时自然便知。” 他自记事起就知靖王府不曾和僧人有多少交际,唯多的接触便是每逢佳节,他陪府里的女眷一起去佛寺上香,听寺院里的僧人讲经说法,平日里是不会有联系。 缘行说和他有缘,恐怕也是上一辈人的福缘和他无有任何干系,即便是如此缘行还是一路护送他重回豫州,路上要躲避追杀不能走官道,他们便绕远路走了叁月有余才快到南山禅院。 只剩下最后一段路,缘行为了救他便要舍命在此。 心底的歉疚便像是沉海,让他有一种呼吸不过来的溺亡感。 无念强忍着心头酸涩,无比坚定的说道:“缘行师父若有想要达成的心愿,我誓死也要帮师父完成。” 缘行笑了笑,慈悲怜悯的目光注视而来,缓缓道:“活下去,不要报仇。” 活下去,不要报仇。 一字一字镌刻永久,深印在脑海里,昔日声息再一次清晰回荡在耳畔。 无念跪立的脊背僵硬一瞬,身体微微震颤,抬起眼,眸光颤晃不已。 “你的命不是你一个人,还有缘行的一部分,他用自身的性命渡你脱离苦海,如今你却还要往火海里跳。” 问初沉重的目光落在他身上,神情前所未有都严厉,无声的问他。 你对得起他吗? 无念怔了怔,眸子倏地凝固住了,悔恨如同带刺的鞭子,抽在他心脏上,一瞬间便已鲜血淋漓。 他何止对不起缘行,亦对不起为了让他活着而牺牲自己的至亲。 他们拼尽性命让他活下去,难道是为了能让他不顾一切去报仇吗? 问初又一次问道:“可还想要下山?” 诛心之言莫过于如此了。 无念沉默下来。 夜色渐浓,风很凉,跪在坚硬的石砖地上身体早已冷到麻木,一片冰冷里他感受不到痛,或许是疼的太过了,反而不觉得痛了。 周遭沉寂无声,脑海里却混乱成团,每一念都在清晰和混沌的边缘厮磨,他也不知在想什么,没有一个念头是能理清晰的。 经过漫长的思考,只有那么一念浮现,带着悲叹和遗憾。 他不能去报仇了…… “众生应以何身得度,便以何身度之。” 问初慈悲的目光看他,悄然晃过一丝不忍,其后又凝定为通透和宽厚,告诫道:“无念放手吧,已经结束的,就已经结束了。” 缓而慢的声音里有一丝苍凉,哪怕再不忍心,也将残酷的现实又重复一遍。 “结束了?” 无念僵硬的抬头看他,眼眶发烫,转瞬模糊上一层水雾,满脸茫然的说:“我什么都改变不了?” 人死不能复生,他当然不能改变什么,执意为之只会让更多的人丧命。 可笑的是,六年前就已经结束的事情,他执着到现在。 心底绷紧的弦在这一刻断裂,酸涩、苦闷,悲哀种种情绪如同潮水般涌上心头。 如果生命是一种挣扎,那么生命便也是一种痛苦。 活着就是最大的痛苦,什么都改变不了,也无能为力,所能做的就是忍耐。 哪怕忍无可忍,也还要继续忍下去。 无念气息渐乱,紧攥成拳的手背上青筋隐现,浓重的不甘和悲愤在心里膨胀,如同炸裂的山川,如何也压制不住磅礴的怒意。 “——砰!”一声巨响。 一拳落地,身前的地砖内陷皲裂,蔓延出几道深长的裂纹,立刻血漫了出来,碎石和鲜红混在一起。 场面一片寂静,众人怔然的看着他。 跪着的身影在月色里有一丝颤抖,微垂的脸沉在灰暗里看不清晰,那孤落背影却让人感受到无言的凄冷。 胸膛起伏,飘散的低低喘息声似乎夹杂着一阵生生撕裂的痛苦。 这一拳将所有的负面情绪都发泄出来。 心底不断滋生的戾气散了个干净,唯剩下的便是那一层层埋在死灰里的心。 长久的沉默后,无念嘴唇嗫嚅,艰涩发哑的嗓音道:“师父,我不下山了。”m.Wedalian.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