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帮她打水,浇花,劈柴……为她整理角落里那些没有面容的木雕。 他从未听到过她说话,他只是想常常看到她春风般柔和的笑靥。 有照料此地的奴仆劝告他不必再来了。 陆简困扰于此,人人都说她疯了。可他只觉得世上不会有比她更好的娘亲,也不会有比她身上皂角香气更好闻的味道。 奴仆为难道,“……夫人,夫人只是那时候还太小了。事情发生的时候,她也才十四岁。” 满心欢喜地以为与将军情投意合,生下孩子、即将结为连理的时候却被关进这个别院。眨眼一晃间,已经过去十年。 陆简茫然不语,他不明白为什么娘亲会落到这样的境地。倘若他有了心上人,他一定将那人捧做天上的星星,舍不得她皱一丝眉头。 他以后再也不会让她这般忧愁了。 又过了很久,陆简才回到这个别院。他背着行囊,站在她身后,“娘亲,我带你离开这里罢。你想去哪里,我们便去哪里。我们买一座院子,养许多花。再也不回这京城了。” 他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镇定,“娘亲,您愿意同我一起吗?” 她定在原地半晌,终于对他回过头来。陆简心想,他等这个回眸,好像已经等了很久很久了。 女人的面容美丽温柔得近乎惊心动魄,她手指冰凉,抚摸着他的面庞,微微笑起来,“你生的同你父亲很像。” 她牵住他的手令陆简浑身战栗。 午后庭院沉寂,陆简顺利将她带出了府门。 后来陆简总是想起那个微微发亮的午后,阳光细碎似金屑,落在她柔和的嘴角。她给他买糖葫芦、稻草人、云片糕,而他在小心翼翼地牵住了那片云朵般的青色的衣袖后,轻轻地笑起来。 在城外的渭水边,他疲惫地在她怀中睡去,她的清凉的手指像是露水,长发似柳枝垂落在他面颊。那时候的陆简还不知道世上的好时光素来是短暂的、脆弱的、昂贵的,所以近乎奢侈地挥霍完了这场好梦。 日暮时分,他在她怀中醒来,到了该离去的时候了。 她牵着他往河中一步步走去,她的一只脚已经踏入了河水之中。 仓皇暮色叫陆简心生恐惧,他哑声道,“娘亲,我们要去哪儿?” 她停下脚步,半侧过身来,夕照中那般美丽而温柔,微笑着注视着他,“好孩子,你不愿意同娘亲一起走了吗?” 陆简身子颤抖,定在了原地。 她弯腰靠近他,长发轻柔地拂在他面颊,手放在他的肩膀上。 “你既然说你爱我,那为什么不肯为我去死?” 瘦得骨节突出的双手,力气却大得可怖。 陆简被一点点往水中拖去,他凄厉地哭喊起来,“娘亲,孩儿不想死。” 她怀抱着他,注视着他的面容,心满意足地微笑道,“那时候你答应我不能一生一世一双人,就同我一起去死的。” 灌入衣袍的河水冰凉而沉重,暮色中有大雾飘荡似魂魄徘徊。口鼻没入水中的一瞬,激起来陆简求生的意志。他极力挣扎,而她到底瘦弱,僵持这许久,仍是被他挣脱了。 她被大力推开,狼狈的身影叫陆简内疚得几乎心碎。他低声恳求道,“娘亲,我们回家去罢。” 她哀伤地望了他半晌,神色渐渐沉静下来,温柔地抱住他。声音脆弱道,“那时候你还没有出生,我为你取名叫简。希望你此生简单,不复忧愁。” “简,娘亲很孤单。” 相比方才那执拗的束缚,这个怀抱轻得没有任何重量。陆简却忽然被定住了。 他犹豫了一下,放弃了所有抵抗,回抱住了她。 阳光落在眼皮上,朦胧人声渐次嘈杂,陆简茫然地睁开眼……他躺在河边,身畔不远,是一具青色浮肿的尸身。 这是彼岸吗?为何同此间这般相像。 陆简疲惫地阖上双眼。 他躺在草地上,穿着湿衣,浑身冰凉。人们渐渐围拢过来,惊恐地辨认着那具女人的尸体。人越聚越多,终于有人记起来这张十年前的美丽面容。 这是个疯女人,人们压低了声音窃窃私语,她的孩子,也是个疯子。 平日里骄傲跋扈、无法无天的小少爷杀死了自己的疯娘亲。但他不会得到任何惩处,因为那个女人只是一个卑微的奴仆。 陆简躺在草地上,眼泪不断地淌下来,好像将他淹没了。 他失魂落魄地回到府邸内,阴沉沉地一言不发。人们看向他的目光古怪而畏惧,所有人心照不宣地隐藏了这件丑闻,甚至没有任何人胆敢过问他一句。 无间与人间,彼岸与此岸,或许从来没有区别。M.wEdAlIaN.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