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熄,屋内明晦交接。薛凌神思跟着飘忽,既没听见身后兵荒马乱,也没听见那一声惊慌失措的“大哥”。她蹲下身子,拨弄了两下断手,才在血泊里将扳指扒下来。 甩了甩上头血迹,站起身借着光仍是看不清里头小字,她便将捏着扳指在桌上霍准喝过的茶水里来回淘洗了数下。 是霍云婉说的那枚,紫带黄龙玉,以私胜公,衰国之政。 霍准跌坐在椅子上,用宽大袖袍死死捂住断手处,盯着薛凌手上的扳指粗气连连。仍断续道:“老夫……老夫……”。 他大抵还要说些往事,却见薛凌转着那枚扳指,眼神淡然,也想不出还能说点啥才能勾起面前少女爱恨。 喘了数声,只觉手腕处越发疼痛难忍,不由自主变了腔调,道:“你意欲何为?若老夫今晚葬身于此,明日西北便有狼烟。我儿……” “云昇……云昇……” 霍准本是要替霍云昇御林卫之权,喃喃数回,终未说完。像是瞬间被抽干了力气,他跌回椅子上,连捂着伤口的左手也顺势松开,颤巍巍的指到了薛凌脸上。 上头血滴子七零八落往下砸,再开口,霍准语音里已有颤抖:“你知道……你知道……云昇离京”?他并非疑问,而是有些不可置信。 可惜聪明人只擅长骗人,并不擅长被骗。话音未落,他就明白这个不可置信来的毫无道理,今晚恩怨是非,就算不是薛弋寒的女儿一手促就,那她也是洞若观火。 来霍府传信的人明明白白说是云昇路上出了问题,薛凌又怎会不知云昇已经离京,他自问自答:“你知道云昇离京,你知道云昇离京。” “是谁,是谁帮着你暗害老夫”?霍准手指已不能稳稳指着薛凌,手上粘腻未干,甩了桌上一片,他漫无目的的指着一室白纱,开始语无伦次。 这些人知道云昇离京,那霍家与拓跋铣的事……还有希望……还有希望……魏塱不敢动霍家的。他这么久没回府,府上必然已经做了部署。 没准云昇能赶回来,索性他走的不远。前些日子的钱粮都已经到了霍家地头,云旸手上兵肥马壮,拓跋铣不日就能将羯族收入囊中,魏塱不敢动霍家的。 “尔敢……”他失血过多,情绪起落又大,纵不欲屈于人前,眼前光景却开始恍惚。不可避免表现出薛凌所希冀的那样贪生畏死,悔恨不甘,可惜薛凌已无半点看的兴致。 她由着霍准闹了这一阵,自顾将扳指上水渍擦干净,收进衣服里。抬脚往门外走,行至霍准身侧,便附耳上去轻声道:“我知道霍云昇离京。” “我骗他离京的,我与拓跋铣连手骗他离京。” “我不称大义。” “我只要你霍家满门死绝。” 霍准侧脸看薛凌,眼底血红,目眦欲裂。薛凌直起身,又想起什么似的,伸手欢快的拍上他肩膀,顺着在其衣服上蹭了蹭手上血迹,道:“说错话了,也不是,我还得留着个姓霍的。” “皇后帮着我骗霍云昇离京,我得留着她。” 说完她抬头,看着层层纱帐后的那个模糊人影,高声道:“霍伯父就先下去与我父亲打个商量,且叫他多等我几年。” 霍准情急要起身,薛凌亮了平意,轻而易举将人按回椅子上,劝慰道:“伯父莫急,总要带些见面礼去,方不负我与他父子一场。多不过明日午时,我就能将霍云昇项上人头拿回来。” “你抱着去,想必他瞧见了能开心些,免了地底下还要说我的不是。” 她手上动作狠厉,脸上表情却若磐石不改,仍死死盯着数叠寒潭月后,那里薛璃也跟死了一样纹丝不动。 弓匕推门进来道:“薛姑娘,快五更了”。申屠易亦抱着刀倚在门口,光线昏暗瞧不清表情。 霍准被薛凌按回去后,像被浓痰堵住了嗓子般咕哝着喊了声“云婉”,再未发出任何声响。方才还不可一世的相国大人,就这般瘫在椅子上,出气多而进气少。 一地狼藉之间,薛璃脸色惊恐,可惜隔着帷幕重重,薛凌什么也没看见。她捏着平意,想将二人间隔劈开。 她本不爱这些故弄玄虚的东西,她都没深思熟虑,她情不自禁将薛璃牵扯进来,却又下意识想着万一今晚出了什么岔子,总不能让旁人瞧见了薛璃去。 她想起那年春夜,问自己的阿爹“我是不是那个饵?” 她就是那个饵。 ------------m.WEDaLiAN.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