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后,大朝会。 监察御史韦思谦弹劾尚书右仆射褚遂良,抑买强买田地。 姜沃手持笏板立于朝上,看着这位三十来岁,并不畏惧太尉与右仆射威势,秉公弹劾的御史—— 崔朝说找到一位御史好友弹劾褚遂良时,姜沃一开始并未想到是这位。 这位将来官至武周朝宰辅的韦思谦。 褚遂良此事,人证物证俱全,皇帝罕见勃然大怒。 他一向对先帝留下的重臣很客气,这还是第一次疾言厉色当朝斥责老臣。 长孙无忌作为太尉,自坐在朝堂最前面,起初只是听着没干涉皇帝发火——褚遂良这事儿办的也确实错了,但当皇帝斥道‘有违圣旨’‘何堪先帝托付辅政之臣’等重话时,就有些蹙眉难坐了。 这些罪名要是落实了,褚遂良不得跟刘洎一个下场。 于是长孙无忌环顾身旁几位宰辅——他与褚遂良走的近人尽皆知,此时他倒是不好站出来为褚遂良求情。而且……长孙无忌也要脸,觉得褚遂良这事儿办的是不漂亮。 好歹也是个宰辅了,怎么,你就差这一百亩地啊! 居然去强买人家从八品官员家里的,强买也罢了,竟然还收拾不利索尾巴,令人告到御史台,闹到朝上人尽皆知,丢不丢份! 于是长孙无忌以目光示意其余人替褚遂良求情。 却见门下省侍中张行成站起身,道该依律判罚,以警朝臣勿违诏令。 而与他同为中书令的高季辅没说话——他也不用说话,韦思谦就是他的学生,一个年轻御史敢于在群臣皆在的大朝会上弹劾褚遂良,已经能够表明高季辅的态度。 这两个人……平时倒看不出来,有这样大的主意。 长孙无忌先放下对这两位的揣测,只是蹙眉去看跟他更相熟的李勣。 尚书左仆射李勣,却像是没见过这朝上的地砖一样,正在特别认真低头看地面,仿佛周围一切人事都与他无关。 只有于志宁站起来,干巴巴说了一句:“陛下息怒,右仆射并未违诏,侵占民田……” 才说了一句,就被罕见发火的皇帝打断:“难道于相觉得,一朝宰辅,非得侵夺民田至百姓家破人亡才算完吗!” 于志宁噎住了。 他本来就是看在长孙无忌面子上才求一句情,被皇帝一问,也默默退了,心中不免道:太尉真是的,自己不肯丢人,害得我丢这老脸! * 朝后。 赵国公府。 长孙无忌实恼火,忍不住击案对褚遂良呵道:“你府上就差那一百亩田!你瞧瞧这办的是什么事!” 褚遂良也满脸晦气:他当然不差那一百亩,但他这些年名下挂了不少良田,正好中间隔着这一百亩。 一打听,田主只是一个鸿胪寺译语人。 这不就…… “还请太尉帮我向陛下求情!” 褚遂良也感觉,这些宰辅里,陛下对他很一般。别说比不上对太尉,甚至还比不上对张行成这半个老师。 于是此事,褚遂良只能向长孙无忌求助。 长孙无忌捏了捏眉心:“我自会去给你求情,你自己也别忘了去御前请罪!此事可大可小,全在陛下心意。你也知陛下年轻,性子上来难免任性。若他实恼你,非要从重发落,只怕你要出去待个一两年。” * 褚遂良满心懊丧去御前请罪时,正好看到脸上带着圆滑笑容迎出来的程公公。 这位程公公八面玲珑,此时就压低了声音对他道:“右仆射先回去吧,陛下这几日心情都不太好。” “不太好?” 褚遂良今日过来,就做好了准备,从袖中取出沉甸甸的金饼,塞给小山。 因他以往自恃宰辅身份,从来没塞过钱,动作还很生疏。 小山收的倒是很熟练,然后压低了声音道:“陛下近来有一烦心事……” * 听说皇帝是看上了感业寺一个才人所以心烦,褚遂良深觉自己倒霉:他说呢,皇帝一向性情最温厚,以往对他们这些老臣都很客气。这次不过一百亩地,就发了如此大的脾气,原来是自己撞上了皇帝的烦心期。M.wEDalIan.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