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最中意的幺儿张直也能继续为秦家出力。秦家自然信得过张氏父子,就让小张早早跟着秦定邦走南闯北,也可以多长见识。 张直习得好身手,脑子灵重义气,交给他的事,总能办妥帖,现在已经成长为秦定邦身边的得力帮手。 见秦定邦上车,张直发动了汽车,“三少爷,他们欺人太甚。” 秦定邦没答话,脸转向车外。 视线里,倾颓的厂房慢慢向后移去,接着是一些树,一些弄堂,一些繁华的高楼,一些人满为患的欢场。 还有街边时不时涌入眼帘的流民摊位,拖家带口的人,瑟缩着肩膀抄着手,佝偻着蹲守着几个筐。有被驱赶着的,有被视而不见的。一个个摊位,就是一户户流动的人家。 越繁华,越荒凉。 不远处有两人正在给一个冻毙之人整理衣服,继而抬起那具僵硬的尸体。 车驶过,秦定邦转过头——那两个伙计他有印象。 伍伯伯的归仁济众堂啊,不光对生者妙手仁心,对逝者,哪怕是乞儿饿殍,也给留了最后一丝体面。 在这十里洋场,天堂和地狱如犬牙般绞缠在一处,若要将其撕扯开,必得经历一番皮开肉绽。 车沿着劈开法租界和华界的徐家汇路开着,经过枫林桥附近时,秦定邦让张直把车停了下来。 “三少爷,不是要去——” “不急,在这呆一会儿。” 秦定邦头仰在靠背上,脸微微转向窗,阖眸,看不出任何表情。 过了一阵,他眯起眼睛,“张直,这是第几次了?” “三少爷,”张直握紧了方向盘,眼底带火,“他们私运,必过富阳。” 秦定邦没接这话,缓缓道,“第三次了,老话说,事不过三。” 该把整件事,收个尾了。 张直了然,不再言语。 “走吧,先去乔家栅,给安郡买甜糕。” “好嘞!” 秦安郡是秦定邦的妹妹。这秦家小姐是秦世雄五十多岁得的,唯一的女儿,宠若明珠。小姑娘正值豆蔻年华,稚气未脱,和大哥二哥年龄差得大,所以和三哥更亲近些。 秦定邦也对这个小妹妹呵护得紧,秦安郡喜欢的,他都不声不响地记在心上。 这不,昨天下午有小同学又给秦安郡打电话,小姑娘跟那边在电话里随口念叨了句想乔家栅的点心了,被从身后经过的秦定邦听到,今天就能把甜糕带回家。 快到晌午,张直才载着秦定邦和两大匣子糕点,慢慢驶向了泰丰和饭店。 法租界公董局上海法租界的最高行政当局,首脑叫总董。今年迎接元旦的活动突然提前了,两天前才给租界内各界叫得响的人物发去请柬,秦家自然是前几个里收到的。秦世雄近年很多事都交给了秦定邦,外界也知道秦老爷子好像开始享起了清福。所以这次,由秦家的新一代话事人出面,也不算驳了公董局的脸面。 门童一路引领,秦定邦走进宴会大厅。 他在门口站定,环视了一下厅内,已经来了很多社会名流,不少都是他认识的。 有的在热闹地攀谈着,有的端着酒杯四处打招呼,有的看似静坐品酒,可眼睛却时不时往舞台上瞟。 那台上歌舞正酣,站在最中央的不是别人,正是如今沪上鼎鼎有名的大明星,甘棠。 甘小姐妆容浓艳,神采妩媚,正忘情演唱着她主演的电影中风靡时下的插曲。歌声轻柔酥软,身材曼妙玲珑。 真是听得人心神荡漾,看得人魂不守舍。 身后的一排女郎也轻衣曼舞,时不时甩开白嫩的大腿,围台跳上几圈。在爱美之人的眼里,这就是蜜糖之于蜜蜂,鲜花之于蝴蝶,是最令他们心神流连的美景。 时有酒保穿梭其间。 这泰丰和的酒保,一水儿的俊男靓女。尤其当中的妙龄女子,必是经过精挑细选的。不比舞台上的逊色,却都极有眼力见儿,服务体贴周到,很有分寸,不抢风头。 这一派歌声笑声混响成的喧闹,任谁也无法将其和沦陷后的凄风苦雨联系到一起。m.WeDalIan.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