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少爷预备怎样处置谢执这个旁人?” “依旧拿顶小轿乘着,送去林掌柜那里?” 周潋微哽,一时竟不知怎样答他。 原本该是如此的。 他查出谢执身份,没有对这人施以严惩,已是格外容情。那些什么“行事未果”“不肯迁怒”的说法,他说来骗骗外人,捎带着自己一并骗。 自欺欺人而已。 留这样动机不纯的人在身旁,分明就是卧榻饲虎,自设其危。 若下不了手……自然,也要将人远远送走才安全。 送到见不到,够不着的地方,便再不至于被搅扰心思,做出什么糊涂事来。 再粗浅不过的道理,街边稚童都在歌谣里知晓。可周潋在心中过了几百遭,却莫名地不愿开口。 “少爷?”谢执等了半晌,见他不答,下巴微抬,淡淡提醒一声,语气中什么也听不出。 这人向来如此,将自己藏得极好,叫谁也瞧不破。 只有偶尔不经意间,露出一两分性子,才能叫人察觉出一点真来。 他很突兀地想起同谢执初见那一日,凌霄花架下,那人倚栏而坐,红裳曳地,水墨似的眉眼轻轻扫过去,半点影儿都未留。 那人是猫儿一样的脾性,未熟时便冷冷的,端着,从不肯同人亲近;待到安心下来,便又尽数转了性,爱娇又别扭,心思总要人去猜,猜不对要恼,猜对了也不见得肯罢休,娇气极了。 他早就察觉,却偏偏纵容着,一步步将人惯上了天。 那是他先发现的猫儿,日夜悉心宠着,从未假于过他人手。 原本该独属于他一个人。 可如今,猫儿却要走了。 周潋明知不该,却又无法控制地去想,谢执在林沉面前时,也会这样吗? 这样逞性恣意,半点委屈都不肯受? 那林沉又会如何? 可会愿意纵着他? 大约是会的。 连蜜橘那样稀罕的东西,林沉都惦记着,替他捎进来一篓。 即便离了周府,回去林沉身边,这人想来也不会吃什么苦头。 兴许还更自在些。 这样来看,放谢执离开明明该是两下相宜的最好事。 周潋几番想要张口,可心中像是埋进了炉底的热炭,灼灼的,火烧火燎,舔着皮肉骨血,叫人人心尖紧得发疼。 不知过了多久,茶盏口的热气都消散干净时,他才终于哑着嗓子开了口。 “你可愿意?”他问,“愿意回去林沉身边吗?” 只要谢执开口,说一个不字——他想——或是摇一摇头, 那他就将人留下。 管他什么林沉,林家,这个人进了周府的大门,就理所当然该是他周潋的。 第58章 非君子 周潋等了许久,久到心底那一炉火炭都仿佛灼烧干净,只剩一点零星的灰烬,对面人才有了动作。 谢执很慢地眨了眨眼,眼底浮出一点浅浅的笑影,一掠而过。 “我说什么,少爷都肯吗?”他歪了歪头,细白的手指搭在下巴上,新绽的木芙蓉一般。 周潋心中骤然一沉,说不出的郁气攒到了一块,堵在胸口处。 他避过谢执的话,袖口的布料攥得起了皱,顿了一刻,哑声问,“你已经……打定主意了?” 颊侧的手指轻微动了动,谢执抬起眼,不避不闪,正正撞进周潋的目光中。 “主意倒还未来得及打,不过,”他很轻地笑了一声,话音陡转,“少爷心中打得什么主意,谢执倒是猜出了一两分。” 周潋眉梢微动,似是乍惊,又强自忍了下来,神色很快恢复如常,连语调都未见什么起伏,“你说说看。” “自家派出去的暗线叫人揪出来,不见指责打骂,反倒好好送上了门,” “少爷若是林掌柜,难道不会起疑心?” 谢执坐直了身子,衣襟叫他揉得松脱,领口微敞,周潋下意识地移开了视线。 “从今往后,再用那条暗线时,可还会像先前那般无所顾忌?” 他瞥见周潋动作,眼中促狭一闪而过,有意无意地朝前倾了倾身,将两人间的距离拉近了寸许,声音也刻意压了压,耳语一般地,小声道,“少爷说呢,谢执猜得可对?” 温热的吐息落在耳侧,裹着那人身上独有的香气,周少爷的一张脸“腾”地一下烧了起来。 谢执的视线在那透红的耳廓上停了一瞬,轻飘飘地移开了。 方才那一句愿不愿意问出口时,这呆子的神情活像是吃了两斤苦瓜,眉毛眼睛几乎要皱到一起去,谢执瞧着,都替他累得慌。m.weDaLiAN.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