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有着别人眼里没有的沉稳温和。 时间过去太久,人都散了。她的同龄人已经七老八十,恩师朱虹早早去世,姜好也远居北欧,失去联系。想从更多人身上找寻她的踪迹,已无可能了。 夜里,他和定居新加坡的陈喻打电话,聊起要重拍电影的事情。陈喻不打听他想拍什么,叫他放手去做。于是陈祐把自己关在家里,写了整整半年的剧本,不停地往返各地,去见李裕松去见易灵凌,甚至去见离婚后逃去香港的冯梦圆,想拼凑更加完整的她。 越了解得多了,越不敢动笔。 他的Eden姐姐是个通透轻松的人,而别人眼里的李冬青,到了最后,处处是挣扎。 陈祐想更细致无缺地表现她,反而陷入窠臼。林敢劝他不要拘泥细节,他也知道这没必要,只是心有挂念,束手束脚。为了放松,他独自跑去奥地利听了音乐会,和祝熹在那里小聚。 祝熹已从一线设计师的岗位上退了下来,在捷克安享晚年。听闻他有此计划,心中怅惘:“电影拍出来是要给人看得,你怕不怕别人因此诋毁Eden?” 陈祐说:“我考虑过这个问题,也担心这个后果。可我最近总是想起她,在探访她故友的这段时间里,我发现她的人生永远充满火花,连我自己都被点燃了。我不想她就这么离开,无声无息的,也许谁都不知道有这个人。但是我知道,我知道我就要把她留住。” 后世评说无可避免,陈祐认真考虑才做此决定,祝熹不再疑惑。两人在布拉格巡游几日,祝熹给他说说李冬青与朱虹的往事,小孩的视角不算深刻,但终归是一份记录。陈祐好好留着,回家接着补充,临近年底,终于有了初稿。 拍电影是件麻烦事,他不想启用成名演员,便化装去学校里挖人,挑选两个多月,才找到一个还算合适的姑娘。够漂亮,也够韧,唯一一点是差些清冷气质。他提了要求让姑娘在家念些诗词哲学,锻炼德语口音,自己则组建团队。 折腾好久,电影《树木树人》才终于定档。林敢和丁蕙如等都被邀请到试映会现场,许多人哭得泪流满面,唯独林敢笑着,无比动容。 古稀之年交出这样朴素的作品,有人批判陈祐落入俗套,刻意煽情。可这年陈祐还是拿了最佳导演的奖项,上台发表感言,说了很多意味不明的话,才有人推断出他是怀念故友。 当夜许多人表示祝福,陈祐知道,是因为李冬青足够动人,大家才会感动。回到家,他写下很多话谢谢这个老朋友,谢谢她在去世多年之后还能带给自己鼓励,收到一条网友评论: 【看抑郁了,既然到最后都是一个死,那这么坚持还有什么意义?】 很多人辩解,你看哭了就是意义,陈祐想了很久,借用加缪回复:【推石上山这场搏斗本身,就足以充实一颗人心。】 人生一场梦,有朝一日他也会成为别人心中的坟茔,可是充实过,就够了。新年,他发了条“古稀再出发”社交动态,设为置顶。林敢知道后,说他又成长一些。 院落里是那棵常青的冬青树,四季流转地陪着林敢。林敢没听李冬青的话去爱别人,而是选择了替她给外婆送终,照看她关爱的人,也照顾好自己。用心生活的同时,见缝插针地想她。 从前李冬青就说过,21世纪的天堂和地府都很发达,有书信箱。不论她是去到那里,只要他想她,她就能够听见。 林敢期待着十年后相见,嫌麻烦的李冬青气恼地指着自己:“你的信件太多啦!多得我都回不完啦!” 正是新年,家家户户喜气洋洋,他也欢喜,自己又替李冬青多见证一年的百态人生。到时见面,又多了能向她炫耀的东西。 他沉下心来学着李冬青用起毛笔,写写画画,笔力不够,但至少不会被念叨老来养闲了。 林敢笑着,纸上缓缓洇墨。 庐山烟雨浙江潮。 (番外?完)m.WEDaLIAn.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