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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节


的伤口:“拿得住么?”

    宋也川用左手接过,默默喝了几口,剩下的没舍得再喝,顺着额头倾倒下来,将脸上的血污和墨渍一起冲掉。水带来的冰冷寒意与伤口的刺痛感混合在一起,竟能让人觉得生出几分快意。

    若是能更痛就好了。宋也川脑子中有这个念头一闪而过。

    宋家三十七条人命,藏山精舍的学生与老师,上上下下百余人,如今竟只有他自己苟活于世。宋也川静静地立在原地,那人一边收拾东西一边说:“最迟三日会有人押解你出京去浔州,那地方比极北方强多了,留你一命也是皇上对你有惜才之心。”

    他拿着东西出了门,宋也川缓缓走到了那个被雨水砸出的凹凼前。临水相照,他依稀看见自己额上的“忤”字。

    忤逆。

    惜才。

    轻飘飘的两个字,一百条人命。他宁愿自己和家族一起,葬在这乱世天地间。这条命是皇帝的恩赏,亦是他此生最重的枷锁。

    举目四望,旷野之上。是皇权、是阉党,是政权倾轧间,宛若蝼蚁一般的藏山精舍。

    第4章

    一直到第二日午后,刘瑾才出现在那扇门的后面。他身后的锦衣卫重新给宋也川套上锁枷:“可以走了。”

    宋也川便沉默地跟在刘瑾身后,向东华门方向走去。

    这条路宋也川很熟悉,昔日他于文华殿修纂国史时,便是走这一条路。前殿向南,面阔三间,又因东侧属木,文华殿的殿顶覆盖有绿色的琉璃瓦,明间开六扇三交六椀菱花槅扇门,此间与稍间各开四扇,平日里宋也川便在后殿主敬殿中修纂国史。

    这条路他走了三年,每日抱着浩如烟海的藏书来来往往,他总会在文华殿前停下脚步。看着下午的阳光照在檐上的鸱吻兽上,从一个跳到下一个,那些上古书中的神兽,都仿佛活过来一般。在这座沉寂又冷漠的皇城中,这是难得一见的鲜活颜色。

    雨已经停了,天仍然阴着。

    文华门出走来一个穿官服的青年,他手上抱着几本书,看样子是从文渊阁来的。宋也川认识这个人,他叫肖文瀚,是宣平末年的进士,后考中二甲第五名,封为翰林院检讨。在宋也川修国史三年时间,曾与肖文瀚朝夕相对,虽然谈不上多亲厚,到底也算是共事一场。那人看到了宋也川,在他额上的“忤”字上停了半秒,下一秒赶忙低下头,飞快的绕过廊柱走远了。

    宋也川的脸上并没有什么复杂表情。

    这一切他早就习惯了。

    自父母入狱后,宋也川求见过许多人,有父母的旧时好友、有昔日的同僚。能见面的已经是给他几分薄面了,大部分人都退避三舍。如今阉党声势浩大,他们已经下了狠手一定要将藏山精舍置于死地,哪有人会去为了将死的人得罪司礼监呢。

    一路走到东华门口,明黄色琉璃瓦重檐庑殿顶在稀薄的日光里,依然能彰显出煊赫与威严来。在东华门门口,站着一个穿官服的老者。官服已经洗得有些毛边,袖口处有几分泛白,胸前补子上的云雁高昂着颈子,他是翰林院掌院学士孟宴礼。

    他静静地看到宋也川走到面前来,似乎已经立在风里,等了他良久。宋也川垂下头不去看他,想装作不认识。

    “也川。”孟宴礼叫住他。

    宋也川停下脚步,皂靴摩擦着青石砖地,孟宴礼缓缓走到他面前。

    “孟大人。”宋也川的声音很低,他轻轻吸了吸鼻子。

    孟宴礼的目光扫过他的手,最终停留在了他额头上刻的字上,迎着秋风,他的声音有几分哽意:“连老师都不叫了吗?”

    只这一句,宋也川的眼睛立刻红了起来,他微微后退半步,低着头不敢看老师,轻声说:“罪臣不配当孟大人的学生。”

    三年前,宋也川的秋闱的试卷是孟宴礼亲自批的,他欣赏宋也川的才情与少年胸怀,给了极高的分数。宋也川入翰林院后,便随他一道修编国史,这个少年性子安静沉着,并不因为做的只是文字上的琐事便心有不甘。宋也川写得一手好字,哪怕是如孟宴礼一般见惯了书法、文章大家的人,也多次惊艳于这个十五岁少年的才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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