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旸谷手里捏着一颗枣核儿,掌柜的投其所好的小玩意儿,里面微雕青城十景。他掀起帘子往外,看不清前面的捧杆孝子,收回视线,只看见一个小孩儿,矮墩墩地跟在队伍的最后面,头上缠着白布,一边走一边散开了掖进去,手脚显得愚笨。 桑姐儿不懂为什么白布不能打结,一律白色的绑腿,缠腰以及头巾,只能一圈一圈掖进去。她自己掖进去的,走到半路就散开了,人又困顿,两只手木喇喇地来回拉扯。 最后前面记不清哪一房的嫂子扭头怕她跟不上,帮她缠起来了。 草草吃几口,家里人都是自己找吃的了,有做酒席的大师傅一律只给客人做席,凡自家中人,大约是为了孝道而自苦,没有专门的饭菜。 她掐着一个比脸大的饼子,一半掰开了拿在手里,一半大口吃着,也没地方坐,只站在厅门口看着账房先生跟王乃宁说话,“二爷,账面上钱没有了,您看——” 一项项花销,王乃宁看的心惊,不觉才两日钱就用完了,这还是省着用的,“我再去取,有什么事情您照应着。” 老太太藏着银子的,他知道。 桑姐儿抱着饼子跟他后面去内院,卧房锁死了,钥匙王乃宁拿着。 他进去,秋瓜绵延图后面有个镶嵌在墙里面的小柜子,再开锁,里面有个小箱子,存着马蹄金。 这是祖产,从来只往里面放,不往外取的,桑姐儿跟着他一起坐在炕上,递给他半个饼子,“吃吧。” 王乃宁接过来大口的吃,他什么也没吃,也没有人惦记着他吃,“桑姐儿,咱们得走。” “族老们怎么说?”她把最后一口塞嘴里,有点渴,但是不想动,脸色惨白的。 王乃宁摇摇头,靠不上,人家图的是财不是命,舍财换命,犯不着族里抄家灭口的得罪那个煞星,王氏族人近千,也没有多少能臣良将出谋划策,族里庇护不了他们,“到时候先搬到祠堂里去住,再帮着我们起房子。” “可是桑姐儿,这地方我待不下去了。”要走,必定是带着寡嫂侄儿一起走的,三代人最后只有叔侄相依为命。 桑姐儿把金饼子都倒出来,巴掌大一块儿,一共六块,她从柜子里拿出来针线筐。 看了一眼窗外,“叔叔,咱们得想想,以后的路怎么走才是,这些是祖宗留下来的东西,你年轻又能干,有本钱做点买卖,怎么都有出路。” 王乃宁听她一副大人语气,心里骤然一疼,当家主事儿的人没了,他当叔叔的比寻常还要更疼她,“我要走必定是带你们一起走的,不然你们怎么过日子,族老无至亲,要是乡里看那洋鬼子的眼色欺软怕硬的,就是再难,我也带着你们的。” 桑姐儿希冀地点点头,她也不想待这里了,不出两年大概就能抑郁死,“那咱们哪里去?” 去哪里,只能去山西,王乃宁平日里走街串巷、招鸡遛狗的本领显示出来了,等夜里再守灵的时候,先找厨房的饭菜饱餐一顿,商量大奶奶,“去山西!” 大奶奶似乎没想到要走,她先想到的是不容易,“天高路远,怎么去的了?” 大门没出过几次的小脚女人,她怎么也不知道山西在哪里,她畏惧。 “家里有骡子,套上车,我会赶车。那边地处中间,少有战乱,比我们这里要安稳。不然几x?时洋人打过来了,咱们没有好日子过的!” 桑姐儿一心一意要走,大奶奶便没有话要说了,她是没有太多主心骨的人,桑姐儿是读过书的人,她自觉桑姐儿是聪慧有见识的人。 “妈,你等人都散了,悄悄收拾东西,弟弟吃的用的,山西在西边,冬天比我们冷的快,多带厚衣服才是。”桑姐儿说完,又去帮王乃宁收拾东西,特意找出来一身青色短打。 那些马蹄金被大奶奶严严实实地包起来,四块缝在王乃宁的衣服里,后腰围挡那里缝了一块儿,胸口又做了布袋子揣进去两块缝死,还有一块在绑腿上,牢固又不碍事。 大奶奶缝了一宿没睡,王乃宁拿着剩下的两块儿,一块换了铜板供应账上支出,一块儿换了几块碎银子,剩下的串成一布袋铜板儿,银子大奶奶收起来了,铜板儿一人又分装了一包零用。 等发葬完,王乃宁立即穿着孝子服去过户,大印一戳,传承百年的王家大院儿,自此改名更姓。 雷天生还问起来桑姐儿,他伪善地邀请她到唱诗班,王乃宁面色沉沉,“走亲戚去了,昨天就走了。” 跟大奶奶昨天夜里就走了,托族里面老成可靠的族兄送出城外去了,怕的是以防万一。 田有海看着王乃宁走,一路追出来,“二爷您上哪儿去,去宗祠吗?” “对,去宗祠!”他胡乱答应着。 田有m.wEdaLIan.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