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看上去总是不合身,一条腰带紧巴巴地栓在肚子上,好像人长了,衣裳没来得及跟着换,瞧在眼里简直憋屈别扭。脸是一张粗犷的脸,鼻翼底下永远挂着条长龙。 更奇的是这样一个壮汉子紧跟着三个丫头,一个随时随刻掏出绢子来给他揩脸;一个腰上挂着几个零食兜子,随时随地掏出吃的哄他;还有一个便是挨打的那丫头,是候补差事。 妙真看见时他还在打那丫头,没个轻重往人肚皮上踢,“叫你没用!叫你没用!连个风筝也抛不上去,打死你!”一句话叽里咕哝翻来覆去地说,好像没有多学什么言词,腔调也是小孩子的腔调,唯独那身力气是大人的。 另两个丫头忙把地上那丫头搀扶起来,上前拦他,哄着,“这会没风,一会起风自然就放上去了。你乖啊,不要闹,一会四奶奶听见可不依。” “四奶奶”这个名头在四爷没有什么特殊的含义,了不得如“赵妈妈”,一样的,都爱管着他。 管他的方式又比赵妈妈等人不同,她脸上永远挂着忍耐的表情。他不喜欢她,但她是这些人里唯一一个和他睡在一张床上的人。他可以吃.她的.奶,尽管咂不出奶.水,也够他兴.奋个整夜。因为这一点好处,他从不把她背着人拿簪子扎他的事情告诉人。 她好的时候也能拍着他哄两句,可这样的时刻太少太少了,多数是打疼他了他还手。不过小孩子打架不告诉大人,因为怕他们不许他再和她玩,除非是哭起来给人听见。 那丫头还在大毒日头底下呜呜咽咽地抽泣,声音密密匝匝的把妙真网住,她久怔不醒。称心得太久,险些忘了这世间总有不如人意的一面。 还是良恭在边上事不关己地笑了一声,“怪道不叫四爷出来见客,原来他家这位四爷是个傻子。” 妙真斜过眼,“这是什么病?” “恐怕是先天不足,心智不全。” 妙真想到自己,原来站在旁观的角度才知道周遭的人是多么不易。良恭拉着她要往前去逛,妙真反拖住他的胳膊,“别过去了,人家不叫他出来见客,就是怕他在外人面前出丑,咱们还撞过去做什么?” 刚要掉头,却听见雀香寻来了,老远就在喊:“叫你们哄他睡觉,怎么又放他出来?” 那栓几个竹兜子的丫头迎上去说:“先哄他吃了早饭,他死活不肯睡。也是的,才刚睡起来,谁还睡得着?” “你不会把那副药喂他吃些?” 丫头面上有点作难,“大夫说那药不能常吃的呀,吃多了脑子要坏。” 雀香道:“他那脑子还能坏到哪里去?” 丫头细声嘀咕,“总不要再坏了嚜。” 雀香默然恨一阵,没办法,走上去拉四爷。眼角一斜,真是怕什么来什么,扫见妙真和良恭在前头荼蘼花架底下站着朝这里望。 几只眼睛一撞上,妙真就忙仰头调目看头顶洋洋洒洒的荼蘼花,很有此地无银三百两的嫌疑。她怕雀香难堪,觉得那难堪已经顺着地上苍油油的草皮爬到她腿上来了,痒丝丝,凉幽幽。 既已给他们瞧见了,闪闪躲躲的反而小器。雀香一想,索性拉着四爷迎上去,“这是我娘家姑表姊妹,叫大姐姐。” 四爷先看妙真,觉得她好看,嘻嘻一笑。笑得良恭鸡皮疙瘩一起,上前略挡半步。四爷看见他,有点怕,不肯行礼,把脑袋偏着只顾翻前翻后地看那只螃蟹风筝。 雀香等着,也觑着良恭。他是磊落坦率地笑睇着四爷,带着防备,眼神像在看个不懂事的孩子,仿佛他有礼没礼他都能包容,但不能允许他仗着是孩子愈矩一点。 雀香难堪得要死。不知缘何,她从未像此刻一样期盼着良恭脸上能露出什么剧烈的神情,惊骇也好,厌烦也罢。仿佛他站在面前,是从前和暖的春.梦又踏过时光走来面前,她需要得到它的反馈,来告诉她当下的日子是需要去抵抗的。 可它如此平静,他的眼睛也很坦然,等于承认了她目前的生活。她连一点想要抵抗的支持也没有。他和妙真,眼睁睁看着她的窘况,好像这是她命中注定该有的日子。 她觉得不公平,凭什么?便一手劈来,把四爷的风筝打落到地上去,“喊人你也不会喊么?!一点礼数不懂,哪里像大家的公子?!”m.wEdAlian.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