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是浙南小县叠石乡百余户。 一封奏报上讲的是, 这百余户因被催征租调而冲击县衙, 致使县府官员眷属十余人受伤的情况。 另一封奏报则是县令朝府衙借了八百精兵,经过一日奋战, 现已将那数百户围困在乡里。 从执笔人言简意赅的行文里,赵冉冉却仿若瞧见了千里之外的屠戮。 “按照奏报所述,民变既已然平定,稍后抚恤奖惩应当也是有条例可依的。”她秀眉深蹙反复又读了两遍。 段征放下手里另一本文书,走到屏风前:“我来问你, 自不是要依条例, 说你自个儿的看法。” “确是有些不合理之处。”她忙朝下缩了缩, 让池水淹到了颈项边,见他是当真在问自己, 不由卸下顾忌喃喃道:“百余户民变冲击县衙, 却只有十余人受伤?再以每户一到两名丁男来论, 统共一百余男子, 莫说外调精兵, 便是团练保甲几十人也该足以应对啊。” 隔着屏风, 段征颔首称是, 浅笑着问她:“想不到你一个女儿家,连这等团练保甲之事也明白。”后半句‘不知是你父亲还是那姓俞的教的?’他咽了回去倒是没去刺她。 碧玉池里影影绰绰的, 她似是点了点头, 也就没再出声了。 短暂的静默后, 正当赵冉冉想要悄悄将岸上小衣拖进水里避体时,外头语出惊人。 “叠石乡冯县令已经上奏,要将祸首十余人凌迟,余下百户丁男斩首,其余乡民流放西北终身苦役。” 在听到要将百余户男丁尽皆枭首时,赵冉冉心思闪动,趟着水朝前疾迈两步后,急喊了句:“万万不可!” 伴着一声低哑痛呼,她似是碰着了伤处,却依然强忍着分析起来。 没成想才说了半句时,屏风后人影一晃,段征竟然径直拐了进来,对上她惊恐神色,他将视线转开,捡起塌上一条干净长袍,俯下身隔着衣衫就将人凭空托抱出来。 她只是惊呼了声木然着都未及反抗,待她湿淋淋地被抱坐到塌上后,段征背过身去不屑道:“手脚这么笨,非要引得我进来不可。自己擦干身子换好衣服,我替你看伤。” 她唬得连忙退开了些,并没瞧见身侧人悠然上扬的唇角。 为掩尴尬,赵冉冉一面动作一面又接着同他分析叠石乡民变的古怪,待要穿衣时,不仅小衣远在碧玉池另一侧,塌上竟然只放了男人衣物,哪里有一件她的裙衫了? 蘩楼里只有那两个女官偶尔服侍,方才听了传唤,自是如往常一样备水也自是只拿了主子的衣物,说起来,段征还是维持着从前草莽时的习惯,自己照顾生活,其实就连这件绸质睡衫,女官们拿的也是他平日不穿的。 赵冉冉自是不敢过去捡小衣,无奈下也只好将那绸衫先勉强穿了避体。 “伸脚。”就在她系好腰带的一瞬,段征转过身来,开了药油的盒盖将她左腿抱至膝上,“此处没有旁人,你只管说心中所想。” 见他垂首在自己左踝边轻按,她抱臂略佝了上身,接着方才的话就说了下去。 脚边酸痛袭来时,赵冉冉沉下气说出了关键:“调八百精兵的靡费或许可以细究一下,眼见为实,该遣个胆大务实之人,去查一查那位冯县令的账目。” “试一试还疼吗?”收了药油后,段征才将注意力从她足踝边移开,回神将她方才那番话想了下,蹙眉问她:“民变事涉军务,怎么就要查账…” 他一面凝神思量一面将固定用的布绷缠在她左踝上,到底也是攻疆略土见的多了,布绷掖好之时,他当即霍然,明白了这种情形的可能性。 这事他也问过骆彪,可后者只说那冯县令处事太过狠绝,丝毫并未想着他有挪用军费之嫌。 看来骆彪虽忠厚,他却还得另寻个更合用的谋士了。 见他面色变幻,赵冉冉慢慢抽回脚去,用衣摆遮了后委婉出言:“自古以来,生民不到绝境又怎会□□,王爷可借故先调任那处县令,无论何方有错,自可慢慢查访……” 被他凑近了凝神望着,她压下不安,作势起身又朗然补了最后一句:“土地兼并,战乱旱涝,除去还未收服的闽地白松,动乱之由究其根本,还在于养民之术未行。君不见历来大国开国初年…” 随着两人距离的拉近,她每说一句,音调就要轻下许多。可是这些肺腑之言,昔年赵同甫教了她,实行起来却又是另一套,赵冉冉知道她爹圈地盘剥的那些事,是故如今遇着个有实权的,也就不吐不快了。 “历来开国,开国初年……”但两人的发丝交缠,她被迫着后仰到塌栏边时,嗫喏着状似不经意地将一手护在胸前。 M.WEdaLIan.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