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一瓣黑乎乎的瘦屁股,郭发立马意识到是怎么回事儿,丹田里提了口气而,迅疾拐进卫生间,随手抄起一个马桶搋子,箭步折返,一脚踢开房门,照那黑屁股主人的后脑勺就是一下:“我操你妈!” 黑屁股跌倒,第一反应是连忙提好裤子,他转动晕眩的头,扭脖子一看:“我操!你儿子是他妈的郭小八!” 余祖芬在床沿坐起来,除了头发有点乱,神色并不慌忙,语调慵懒而森冷:“我说你你不听,非在我家里办事儿!” 郭发瞳孔皱缩,作势仍不依不饶:“你他妈滚吗?不滚刨锛儿伺候!” 那人四肢并用,落荒而逃,手不忘顺走床头柜上的几张粉红人民币。 “妈!这是干啥!”郭发蹲下来,抱着头嚎叫,字字切齿,几欲泣血,“我都回来了!你这是干啥!” “我这是干啥?”余祖芬敛好衣襟,她不介意在人面前丧失尊严,故意躲避郭发炙热的目光,“怎么?嫌我下贱,你们爷俩儿都觉得下贱是吧?啊?”瞳孔颤抖,近乎癫狂。 “是我不争气!”郭发手指插进头发,狠命地抓自己的头发根,像是要把某种痛苦连根拔起,却始终不能,他眉睫颤抖,转瞬变成另一个人,变成郭小八,变成一个绝望的少年。 余祖芬点燃一支烟,她抽的是红山茶,这么多年,从未改变,像是抽着独属于自己的那一份痛苦:“这么多年,我还是那句话,我就不该生你。”她把呼出的烟气全都吐向郭发的头顶。 郭发默不作声,头上迷雾袅袅,他闻到那股熟悉的、近乎恐怖的香气,自顶至踵,开始不自觉战栗。 余祖芬夺过他手里的搋子,仅用一只手,挥舞着往郭发脊背上抽打,郭发不反抗,听着清脆的声响在耳边炸裂,一下重于一下,好像根本没打在自己身上似的。 窗台上,有一盆小木槿,那是母亲唯一尽心温柔对待的东西,十年前,就有一盆相似的花,享受着家中最适宜的日照和定时的浇灌,他的身体机械般地撼动,直到整个人都因疼痛瘫倒在地上,眼睛仍然不离那盆花,那盆娇生惯养,幸运的花。 余祖芬打累了,郭发的外套上也透出血色,宣告着内里的皮开肉绽:“都是你的错!郭发!都是你的错!我他妈的被你害了一辈子!贱种!你这个贱种!我怎么就打不死你这个贱种。” 十年了,连这些辱骂的措辞都丝毫未变,郭发流下泪,艰难抬起手,夺过余祖芬手里的烟,缓缓地在自己的掌心里碾灭,皮肉焦糊,他的眼泪流到嘴里:“妈,打够了就去睡会儿吧。” “你还回来干什么?你怎么不死在里面?”余祖芬拂袖而去。 郭发脸朝里,侧着身僵卧在沙发上,伤痕火辣辣地发烫发痒,倒好像没有多痛了——母亲老了,打不动了。他从前觉着会致死的“皮鞭之刑”,现在看来,也不过只是皮外擦伤。 只要心已经死透了,肉体再痛,又能怎样? 他没有吃晚饭,就这么沉睡过去,隐约中梦见父亲,父亲穿着海蓝色的工人制服,淡淡地坐着,裤腰松弛,手下的皮带坚韧若鞭。 “爸!别打了!” “闭嘴!贱种!你他妈的不是我儿子!” “你他妈的不是我儿子!!!” “你不是我儿子!” 这是荡在郭发生命里永无穷尽的回声,总在午夜时分响起,将他从温床中拔出来。 郭发一家的暴力是一个死循环系统,而他处于最底端的位置上——父亲打母亲、打自己,父亲不在家的时候,母亲也打自己。 打他一出生,从他一记事儿,世界就是这个样子。非要遍体鳞伤、粉身碎骨才好。暴力基因是父母留给他的人间礼物。 像是某种永无穷尽的试炼,非把他折磨死不可。他努力学坏,渐渐五毒俱全,只为了让自己回家后要遭受的酷刑变得理所应当。 等到大了,长了一些力气,他才学会对抗和逃跑,然而,永不对母亲还手,是他一直以来死死坚持的原则。 郭发睁开眼,纷乱的思维渐渐清明,夜已经很深了。m.wEDalIan.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