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的家庭命运,难解的父子关系,原本与她无关,却让她一一有了对应。 她是如何将程心蕊逼死的?她说她得了严重的抑郁症,求妈妈回来,陪她去看病,不然她就要自杀。 程心蕊连夜从扬州赶回B市,她们不停地在电话里吵架,歇斯底里地。 她抱怨一切都是为了女儿,工厂不放她们走,她一天十二个工时,请假就可能失业。 她说,我上次来你不是表现得很正常吗,哪里有病,我才被你气病了,你什么时候能为妈妈考虑一下。 两人怒极,在程心蕊说“我真后悔生了你”后,伍桐挂断电话,独自在黑暗中抱膝而坐,直到接到警方电话。 没错,那天也是这样。 她们吵完架,列车发动,靠站,一个未成年人上来拉车,妈妈与一位孕妇一同坐上。 这辆车就开进了熊熊燃烧的大火中,火舌卷着车的残骸,人的皮肉,腐烂的心。 从那以后伍桐开始对自己说:是你杀死了母亲,你不该出生。 浓密的黑烟强烈侵入口鼻,门外谁喊了一声:“他给了。你快走,活下去!” 随后玻璃碎裂声山崩地裂般响起,伍桐眼睛刺痛得睁不开。有人一直在她耳边喊:“伍桐,伍桐!你快跑,着火了!” 伍桐不断地说:“嗯,着火了,你来接我了。” 自刘家父子吵架开始,伍桐的模样变得有些诡异。起初她只是将自己闷在膝里,一句话也不说。随着外面吵得愈发激烈,许咲伊想找伍桐说话,以求一点希望,却发现她懵然地盯着地面,双手捂耳,神色奇怪。 许咲伊忽然想,在自己中间装疯昏迷的时候,刘家人可能也给伍桐喂了药。 吵架声逐渐平息,许咲伊担忧的“波及”暂时没有发声,可伍桐还是没恢复正常。 她正着急,忽地听到楼下有玻璃碎了的声音。 刘父说:“小娃,当心点抽烟。别触到我们洒的酒精上了。” 许咲伊的心顿时吊到嗓子眼。难怪这里酒精味那么浓,他们的计划里,拿到药以后,还要焚烧她以复仇吗? 怕什么来什么,很快,在刘父喊“他给了”了以后,底下传来爆破声。刘向前大骂一句“操”,门似乎被他打开。 即刻一阵烟味飘进,许咲伊暗道不好,很快自那亮光处,看见燃起的火,浪一般推过来。 火势太快,许咲伊庆幸两人都未处墙沿,她迅即借着几撇烧出来的火苗,断了手上的绳。可她躺了太久,双腿发麻,竟然不太能动了。 烟越来越浓,再这样下去,她们都要先被熏死。 许咲伊用力拍伍桐的脸,将她推到地上:“快给我醒啊!再不醒就真的要死了!” 火光十分温暖,让人想要靠近。 伍桐感受到了然的轻松,好像自己生来没有肉体,只有一抹非存在的魂,飘在风里,又顺着风意荡入火中。没有什么好执着的了,没有什么好期待的了。 此处正是生命的源,最完美的安全区,最灵亮的光明处,没有猛兽,亦没有社会,没有抹杀她和审判她的一切,往前再浮游咫尺,便能抵达永恒之所。 伍桐踮起脚,向前扑去,却在一瞬间,看见了妈妈。 ——等桐儿长大了,活得久了,就知道没有什么病痛跨越不过去。死亡总是与新生连在一起,我们生活在轮回中。 ——我爱你。 妈妈说的“爱”很快变成耳边急雨一般的脆音,将她的灵魂猛然推入沉重难捱的肉体中。她拼命抗拒又无所可拒,顿时被浓烟呛得快喘不过气来。 鼻口眼耳肤,所有感官敏锐得将她置于炼狱,灼烧,窒闷,疲倦,疼痛,全部都是生的感受。 可当一抹湿热捂上她口鼻,伍桐感到颊侧淌了谁的泪,这人喊她“姐姐”。她微睁了眼。 姚景身后就是急骤的火焰,他取下臂间的湿衣,披在伍桐身上,将她的臂抬起挂自己肩上,然后压下她的身体:“我来接你了,快走。” 伍桐艰难地迈开步子,看见浑身已松绑的许咲伊在匍匐在门口,回望他们,喊着:“快点!前面的门快烧塌了!” 伍桐强自镇定精神,随姚景一路向前冲去。 出窄门后,三人一同回望,看见刘父挡门的躯体在烈火中燃烧、坍塌。 门口碎裂的玻璃如同镶了火的画框,画的那头许多人一齐喊:“跳下来”“跳下来”。 伍桐最先被两人合力抬起,她顾不得犹豫,纵身一跃。 她看见火光点燃深黑夜幕,命运又在她眼前展开一幅愚人的画。 伍桐闭上眼,体味着肉身带给她的失重感,心里想,幸好那瞬间她选择了右边。m.weDAlIAN.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