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说着那些话的时候,究竟看的是她,还是透过熟悉的面容去注视那个早已离世的“寒蓁”的呢? 他走后,寒蓁长久地发着呆,盯着账本上的字却一个也看不进去。 从未与她有过交集的皇帝,怎么想也只会爱着那个人。何况他曾亲口承认过这一点。 说来可笑,分明自己也是寒蓁,和那个人并无差别,她却不由自主将她当成另一个人看待。皇帝的深情厚谊即使是在旁观者看来,也叫人动容。 她身在局中,怎么可能没有触动。 小时莫夭夭与其他府上的姑娘小姐们一同吃茶的时候,也偷摸瞒着大人的耳目讨论话本中的风月□□。嘻嘻哈哈说完自己意中人模样,又来拉寒蓁,左一句“你可不许瞒我”,右一句“说说怎么的了?” 寒蓁被她缠得无法,为了脱身,不及细思脱口而出:“我要我的意中人如我爹待我娘一般待我。” 说完又恍然笑笑,她是罪臣之女,又有奴籍在身,一生都要为茂国公府而活,再怎么好也不过配一个小厮。何况男人哪有不喜新厌旧的?与其他人分享一个自己并不爱的丈夫,这样的结局她早就想到了。 重来一回,她或许能摆脱身份带来的桎梏,为自己谋取想要的幸福? 遥遥地听着提铃声从长街穿过来,原来已是二更时分。寒蓁揉揉酸涩的眼睛,再次提起笔,自嘲地笑笑。 想什么呢,再怎么样,那也不会是皇帝。 理完账本子一抬头,见窗外天色已然发白,当是平旦时分了。虽皇帝叫她不必侍奉,是时候再睡,实在也睡不了多久了。便强撑着精神洗漱一番,去了正殿。 皇帝正在束发,薛闲见她一来,忙招手问她:“姑娘怎么来了,累了一个晚上还不好好歇着?” 他见皇帝转头去了厢房,便满心里以为他已幸了寒蓁,欢喜得不得了,少不得谄媚几句。又在心里头琢磨,他到底捧出了个婕妤还是一步登天封了妃呢? 寒蓁看他笑得两只眼睛都只剩下了个缝,简直是一头雾水,勉强答了声:“奴婢职责所在,不好不来的。” 薛闲“唉唉”两声,继续劝她:“奴才也知道,姑娘是怕旁人说您恃宠生娇,可是这太一城里有多少人陛下愿意宠着呢?” 他还要乘胜追击说上两句,皇帝扬声唤:“还在做什么?” 寒蓁便奇怪地瞟他一眼,匆匆赶过去。 “才理完?” “是。”寒蓁拿了象牙篦子一面给皇帝梳理头发,一面回道,“奴婢不大会算账,因此,慢了些。” 皇帝的眼神落在铜镜中映出的芙蓉面上,他伸出手去,轻轻点在镜中人的眼尾:“账本叫几个宦官送去,你先休息吧。待下了朝,朕陪你一道去正阳宫寻皇后,一同商议此事。”隐约觉得这样的话从前自己仿佛说过,细想了叹口气道,“朕险些忘了要带你去游园的事,所幸今日想起来。” 寒蓁愣怔一下,方要推辞,就听皇帝说:“朕金口玉言,说到的事定要达成。这件事也是,送你出宫的事也是,必不会诓骗你。” 皇帝口气平稳,手却不由自主攥成了拳,唇角皱起。 这番模样,当真难看。皇帝看不得镜中面上写满阴鸷的自己,就好像自己还活在过去孤家寡人的躯壳中一般,稍稍挪开眼。也就是这样,错过了身后人脸上一闪即逝的落寞。 用毕早膳,寒蓁站在琅轩殿门前送皇帝上朝,凝视着他的背影一步步走远,初升的日头将光斜斜抛下云层,映在他的龙袍之上,虽皇帝的身形并不魁梧,这一瞬间在寒蓁眼中却显得如山般巍峨。 寒蓁看得出神,忽地皇帝回头望过来,见她还倚着殿门痴痴地注视着,心中剧烈一颤,竟甩开一干宦官大步走了回来。 皇帝走得急,寒蓁还当他落下什么东西,迈了几步出来迎他,皇帝却只立在她面前,不说话不动作,只是良久地垂眸望着她。 “朕走了······” “是?” “你好好待着,等朕回来。”冲动之下他倒是回来了,可是见了她又莫名生了胆怯之心。犹豫半晌,伸手按了按她的肩,“照顾好自己······还有安乐。若有什么事,便叫德林去前朝寻朕。” 皇帝还有千般话待说,已是说不出来,只怕大庭广众之下叫她难堪,摘下腰间白玉佩塞在寒蓁手中,再道一句:“朕走了。”便大步离开,再不回头看一眼。 像是生怕看一眼,就离不开了一般。 寒蓁捏着被寒风吹得微寒的白玉佩愣了许久,脸上烧得滚烫。 * 德林来报银笙寻她时,寒蓁正在给安乐补衣。她从含章殿跑出来,怕人发现便净挑难走的小道走,钻树丛也算不得什么大事。衣裳便扯出了几个小口,本来身为公主,衣裳破了就该扔,可安乐偏不,她喜欢那件红衣,就要长长久久地穿着。m.WedalIAn.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