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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节


连龙眼上的青石板都砸裂了。然后开始淅淅沥沥下雨,每逢阴雨天,石板下面就隐隐发出奇怪轰鸣,像巨兽忍耐的低吟……再后来,国子监有个老教授在家上吊了。教授家男孩与人厮打,往胡同里跑,据说就是跑到井边,掀开石板,投井了。追打的人还不罢休,没有铲车挖土机,就抄起手里铁铲榔头,狠狠敲上厚石板……

    “是个挺漂亮的男孩,据说就是街对面府学胡同小学的。”

    “作孽啊,作孽,这伙人……把井砸开了……要挖断那口锁龙井……”房老爷子嘴唇颤抖,陷入回忆。那伙小混混打开井口,嚷着要“革掉封建余孽”、“掐死牛鬼蛇神”,拖出了井中那根铁索。水瞬间涨出来了,铁链子缠上一个少年的脖颈,把人勒到窒息。旁边几个人吓得用榔头胡乱砍向铁锁,随即就被涌出的黑水吞没了,再也没跑出来。

    “真的假的,您老见过?”

    楚晗蹲在泥塘地里,淡淡回了一句。在面如焦土时阴时晴的一群人里,就只他的脸上没什么表情,分明就是不信这个。

    不信所以也不怕。

    “我就是那个被勒了脖子的……侥幸,被它饶了一命……”

    老人摸向自己脖颈,眼神发愣:“那铁锁是锁龙的,那是活的,是个活物,不能碰。”

    楚晗即便心里不信,这种情形也懒得争辩。老爷子打从六七十年代过来的,指不定当年曾经受什么刺激,脑子未必完全清楚。

    他站起身,换衣服,准备下水。这是他大老远来这儿的目的,旁人也都看着他呢。

    楚晗也有数这位房老爷子的来历。这人是个老北京,在城里住了七十年没离开过,方圆十几里地内,每一条胡同每一户民宅的门都走遍,都摸过,眼里尽是岁月刻画出的固执与沧桑。这人想必年轻时也造过反,革过别人的命,犯下不能挽回的罪孽。如今是嫌命活得太长了才开始不淡定,反攻倒算自家的历史余孽,谈起往事皆是懊悔。人都是这德性,盖棺定论之后才懂得追悔莫及。

    房老爷子那天是极力阻拦楚晗伸步往水里迈,拐杖横过来,一把勾住他脚腕子:“年轻人不知轻重厉害你懂什么啊!”

    老头儿抬手一指旁边的人:“我那大孙子会水,你们不如让他去!让我家小三儿去吧!”

    楚晗头也没抬,迅速瞥一眼对方指的人,心想你大孙子比我面相还要年轻,背影瘦骨伶仃,能拽动铁链子还是能从井里扛几个成年人出来?在外人面前,他也不方便提,老爷子您知道我是谁,我爸又是谁,我爷爷是谁?房老爷子您家大孙子命也娇贵,办这种事儿恐怕没轻重的是他吧!

    据他所知,八十年代初四九城里全面开挖地铁时,就是他爷爷带的那支队伍,指挥西郊部队进城护路维持秩序的。当年就有北新桥修筑地铁特意绕开龙脉龙眼的江湖传闻。但他爷爷回忆往事时,矢口否认见过什么锁龙井。现在想来,家人或许也隐瞒了实情。

    更何况,那三个被卷进洪水的工人的命也是人命,不能见死不救,哪怕救不了也要下水弄个清楚,楚晗心里这么想的。

    隔着一段积水,他冲房家孙子点点头,客气一下:“我姓楚,楚晗。还是我先下去,靠近了看看。”

    那小子回过头,黑暗里借着灯光,现出一副瘦尖脸,漆黑的浓眉,细长的眼。

    房家小子嘴角动了动:“成,你——下——”

    房老爷子听见楚晗自报家门,突然抬头瞪了一双乌眼青的招子,嘴巴微张……老爷子脸色变了,避开楚晗精明锐利的目光,也没再说一句阻挠的废话,一副“想死想玩命随便你”闭口不再言的顽固表情。

    那个叫房三儿的,站在水里突然乐了,笑嘻嘻的。这人穿背心大裤衩子,光裸两条小腿,抬腿撩了一脚水,像是挑逗。墨汁似的水花弹起来,暗光下划过,溅在水深处浮动的铁锁头上。

    铁锁突然间就动了,像遵从某种号令。

    让那小子不知怎么的给“惊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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