敏感封闭,尤其是大家庭由祖父母带,小孩子的安全感自然不如在小家庭里长大那么足,长到高中再回家的时候,家里已经有了几岁的妹妹,是从小一起跟着父母在外地带大的,“就觉得没有哪里是我的家,那段时间外婆也去世了……回外公那边也不是我的家了,从小就特别馋,但特别喜欢吃,觉得只有吃的时候能安心,可能是从那时候开始的。” 十几年前,社会才刚摆脱贫困,能吃是福,也没有什么心理疾病的概念,家里对长子也不无愧疚,早期没有及时控制,十几年下来就吃成这个结果,年先生掰着手指给她算自己减肥的历程,“那种减肥班、夏训营去过好几次了,没有什么用,就是忍不住要吃。后来我妈一和我说这件事我就……怎么说吧,也觉得自己不争气,只会吃,这么胖,没个人样,就更想吃,说多了,我就放弃了,她要怎么弄就随她,反正我自己就是吃,我怎么都要吃。” 凯撒沙拉上来了,菜叶子一根根被送进去嚼着,配一口汤喝下去,“她对我挺失望的,我说没有关系,反正你们还有妹妹啊,妹妹和我不一样,妹妹争气。” 年先生吃饭的样子不能勾引起食欲,“中间也放弃了几年,现在我年纪大了,又开始着急,说这么胖根本找不到媳妇。这次对我绝望了,不指望运动减肥了,想直接抽脂,一劳永逸。说是脂肪不能再生,抽出来就永远瘦了,再做个胃束带,看我以后还怎么吃。” 他切下一块牛排,把外焦里嫩的肉送进嘴里,边嚼边笑,像是在吞咽自己永远无法弥补的遗憾,“行啊,那就做呗,反正钱都是他们给的,我自己出去找工作也嫌丢脸,不让我做,那我就随他们,他们要我干嘛我就干嘛。” “胡医生,问你——如果做了那个手术,还这样吃的话,会有什么后果?” 胡悦喝了口苏打水,她一点胃口都没有了。“束带可能会移位,后果可轻可重。” “重的话,会死吗?”年先生突然问。 这一问,问得突然,但胡悦并不吃惊。“运气非常不好的话,可能会。” “我死了,你觉得他们会后悔吗?” 年先生又切一块牛肉,和菜叶子拌在一起吃,好肉在嘴里嚼嚼就化了,但他却一直咀嚼,他盯着盘子很久,抬起头迷茫地问胡悦,“会吗?……我觉得不会。” “……” 是不是每个肥胖症患者背后,都有类似的故事,体重不过是失控人生的表示,胡悦满口的苦涩,青柠苏打水的回味是这样的。 “我也觉得不会。”最终,她轻声说,“恐怕你父母根本没有意识到他们对你的伤害,在心里,这一切全是你缺乏自控能力的错。我建议你们在做手术以前,还是找个诊所做一下心理咨询——你看,如果要死得有价值,至少也该让他们明白谁该感到愧疚,对不对?” 这话说得荒腔走板,被传出去她真的就死定了,年先生自己都失笑,“愧疚有用吗?他们不会愧疚的。” 他对自己的家人倒是看得清楚,胡悦也无言以对,只能礼貌微笑,她的意大利面到了,她搅了又搅,都快搅成浆糊了也张不开口。这家店走情调路线,环境光不好,暗得就像是她现在的心情,一塌糊涂,一股如烟似雾的惆怅,难怪老医生都强调公事公办,难怪师霁言传身教,该怎么对病人冷漠。 话说到这里,已经是尽头了,他们有一会谁也没说话,只是默默进食,年先生把牛排吃完了,又点个提拉米苏。“胡医生。” “嗯?” 他舀起一勺甜品送进嘴里,两颊蠕动,一边观察胡悦,“你是不是从小也没在父母身边?” 胡悦微惊,“……是啊,你怎么知道的?” “猜的——你说那几句话的时候,表情有点不对。” 是吗?她摸摸脸,那看来她修炼得还不到家。“我也是从小父母就在外地,后来小学读完了才团聚的……” 说到这,她也不由笑一下,“但没几年就又回去了,家里情况比较复杂吧,我也是在外婆身边长大的,所以特别能体会你的心情。” 年先生没有细问,大概这种故事也是大同小异,他只是自嘲地一笑,“行吧,那我就更废物了,你看看,都是不在父母身边,那么多人不都正正常常的,还有你这样的——” 他冲胡悦比划了一下,又比比自己,“就只有我——” “不能这么说,每个人的生活都不一样。”胡悦轻声说,“我们都有很艰难的时候,我是特别能理解你的心情,有很多时候,我也觉得——快坚持不下去了,有时候真的只差一点点就想放弃……” 年先生没说话,只是注视着她,像是迫切地想要知道是什么给了胡悦力量,让她能坚持下去,像是想要分润她的这一份坚强,而胡悦——她在他的眼神里也不禁想起了许多往事,她和年先生的成长轨迹截然不同,但孤独感却一般无二,贯彻始终,在这世上M.wedAliAN.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