预感是万随心,应答的声音显得冷冰冰。 万随心端着一个托盘进来,轻手轻脚地放在书桌一角,试探说:“你的脸要敷一下。” 闻言,程砚宁手下动作一顿,目光落在托盘里一堆东西上。两块白毛巾,一个冰袋,另外还有一管消肿药膏。他只瞥了一眼,很随意地收了视线,声音淡淡地:“不需要。” “脸颊都肿了。” “我说了不需要!” 反驳的音调拔高,两个人顿时都愣了一下。 空气里僵持尴尬的气氛蔓延,万随心垂在身侧的一只手紧紧地攥了一下,好半晌,不晓得说什么好。毕竟,她自己也觉得这举动挺可笑的。 从前在安城的时候,因为那个人突然消失,她将所有怨气都发泄在这个儿子身上。多少次非打即骂,他忍了,从不吭声。那些时候他年纪小小单薄瘦弱,她从来不曾给过只言片语的关心,眼下他都不需要自己了,她又装什么好人呢。 胡思乱想着,一时间悲从中来,眼泪竟然就那么掉下来。 听见她哭,程砚宁转身去了书架边。 “我当年跟你爸,也是未婚先孕。” 身后,万随心突然哽咽着说。 程砚宁放书的动作顿了一下,仍是没理她,就当没听见。 “只是当年我们的情况,跟你们现在不太一样。你爸是外地来的,来云京连个正经住处都没有,每天混迹在各种酒吧里,凭一副唱歌的破锣嗓挣几个钱。” “我年龄小,跟朋友一起过来,因为他长得好看,被吸引了。” “你外公外婆性子要强,舅舅当年年纪也不大,所有人全部都反对我们在一起。你外公甚至找人将他打了一顿,差点断了腿。这件事激起了我的反叛心里,我找到你爸的时候,跟他一起连夜离开了云京。” “那些年大家联系起来都不方便,我心怀怨恨走掉,世界里就剩下你爸一个,发现怀孕的时候便什么也做不了了,整天待在家里养胎。” “起初一切都挺好的,直到你出生后半岁的时候……” “是个雪天。你半夜突然高烧,我们俩发现的时候有点晚,吓得半死。将你送到儿童医院的时候,医院诊断说肺炎,让立刻住院治疗。你在医院住了七天,病好后我们突然发现,家里没多少钱可以挥霍了。我不愿意让你爸再去酒吧那种地方,他开始找工作,因为本身没有学识脾气又大,很不顺心。” “再后来,到你三岁多的时候,他在酒吧喝醉,跟一个服务生上了床。” “我知道你一直恨我,看不起我。我的确没当好一个妈,一辈子短短几十年,我大半时间都过得浑浑噩噩放荡堕落,我没办法,心里苦,不发泄出来会疯,没脸找回云京,就陷在那么一个泥潭里,拔都拔不出来。你不想理我不想认我,我都不怪你,本来就是我欠你的,不该将大人的事转接到你一个孩子身上,你没责任承受我的那些痛苦和报复。今天说这些,也不是想要给自己开罪,乞求你的原谅。” “阿宁,妈妈就想告诉你,为人父母不是那么轻松容易的事情……” “说完了吗?” 程砚宁将手上一本书插进书架,扭过头,直接打断了她的话。 他长身玉立在堆满书籍的实木书架边,烟灰色毛衣配着笔挺长裤,脸颊有点红肿,却都不怎么影响到周身那股子干净而出众的文秀气质。偏偏,就是这样的他,用着和个人气质极度不符的阴郁口吻再次开口:“说完了可以走了。我怎么当父母是我的事,需要你在这里给我传述经验?” 万随心对上他厌烦目光,半晌,突然掩面转身,快步走了。 目送她身影消失在门口,程砚宁喉结轻滚,收敛视线,心情变得奇差无比。 好一会儿,他抬步坐到了桌边椅子上,搭在桌面的那只手,不受控制地抖了两下,倏地紧紧攥起。他有想要破坏发泄的冲动,最终全部忍下去,抬手将那一块冰袋握住,冷一冷自己暴躁烦闷的神经。 突然响起的手机铃声,将他从阴郁情绪里惊醒,待他松开手,白皙的一只手变得通红。m.WeDaLian.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