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筒对面沉默片刻,然后方震答道:“在逃。” 听到这个回答,我真是一阵失落,又一阵庆幸。失落的是,这家伙果然又一次逃脱了法律制裁;庆幸的是,终究还是得让我亲手把他逮住。 “哦,对了,还有一件事,可能对你没什么用处了,不过还是要知会一声。”方震说。 “嗯?” “柳成绦的背景,我们已经调查清楚了。他原籍北京,家里本来也是做古董这一行的,店铺名字叫作谟问斋。后来公私合营,谟问斋老板去世,他祖父是南下的政工干部,便把全家都迁到南方,从此与古董行业再无瓜葛。柳成绦从小罹患白化病,不怎么与外界接触,一直住在疗养院里,就喜欢摆弄古董。至于他怎么与老朝奉勾结上的,就不知道了。” 我听到谟问斋这个名字,不由得一惊。这不是药来给药不是讲的四个故事之一么?那个孔雀双狮绣墩的故事,主角正是谟问斋老板。 难怪柳成绦那次对药不然说了句奇怪的话,什么“你们药家,可从来没安过什么好心”,原来渊源在这里。谟问斋老板的去世,大部分责任要归于柳成绦祖父,还有一部分责任,可得是药来承担。 可往深里想,药来讲的四个故事里,已经有两个和五罐有着间接联系。郑家有“西厢记焚香拜月”,柳家有“周亚夫屯兵细柳营”,如果另外两个故事里也有和青花盖罐的联系,加上药家的“刘备三顾茅庐”,恰好是五罐。 那幅油画,莫非还有我们没读懂的地方? 一想到这个,我就有点坐不住了,想赶紧赶回北京。我匆匆挂掉方震的电话,问医生什么时候可以出院,医生说至少一个星期,没法再短了。 我苦苦哀求,可医生坚决不肯通融,说我涉及的案子太大,贸然放走,万一出了事谁敢负责。 这儿的医生,比许家的人还固执。我只得悻悻留在病房,安心养伤。在接下来的一星期,我处于完全静养状态,没有会客,没有电话,一日三餐两次散步,晚上看看电视上的电视连续剧傻乐。门口有两个警察二十四小时执勤,安全什么的也不必担心。说真的,我已经很久没过这样纯粹而平静的生活了。 有一次我坐在医院花园里头,看着满天星辰,忽然想起我和方震第一次见面的情景。也是这么一个夜里,那时我只是一个小古董铺子老板,过着纯粹而平静的生活,结果他一脚踏进门来,从此我整个人生都改变了。 也不知道我该感谢他,还是该怨恨他。 不过平心而论,这跟方震关系不大,甚至跟刘局、刘老爷子关系都不大。他们只是一个契机。我们家发生的一切,实际上都来自于许家血脉里存在的执拗。 若我爷爷不坚持东陵之事和佛头一案,则可以五脉族长的身份终老一生,名利双收;若我父亲不坚持赴西安查证,引来老朝奉灭口,则可以作为大学教授安享晚年。若我不坚持与老朝奉作对,现在也能在中华鉴古学会混口饭吃,衣食和性命都无忧。 可谁让我们姓许啊,许衡的许,许信的许,许一城的许。打从唐朝开始,我们这一家子人,就在坚持一些看起来很蠢的事。 坚持原则这件事,说来容易,只有亲身体验了才如手试井水,凉暖自知。我抬起头,望着天空中的群星,不知道许家的列祖列宗,会不会正在天上看着我。 好不容易过了七天,医生终于批准我出院。我先去了一趟派出所,做了份笔录。我把所有的事情原原本本说了一遍,不过五罐的事和背后的恩怨,只是约略一句,带过不提。这些事警方兴趣也不大,并没有详细追问。我问了下调查进展,对方说还没有突破性进展,但里面涉案已经不是江西一省,恐怕会多省联办。 做完笔录之后,我没急着回北京,而是先去了趟南昌。在南昌的一处僻静疗养院里,我看到了尹鸿。 他穿着白色的病号服,蜷缩在房间的一个角落,非常安静地待着,嘴里偶尔会嘟囔一两句谁也听不懂的绍兴土话,形容枯槁,大额头下的双眼有两个大大的黑圈。医生告诉我,这是专门的隔音房间,因为稍微有一点动静,他就会变得特别惊慌,所以一直没怎么睡,时刻都提心吊胆,跟流浪猫似的。 我隔着玻璃看到他这副样子,真是愧疚无极。 是我把他害成这样的。我明知道他M.weDaLIAN.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