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家祖上,籍贯是哪里?”我又问道。 “拿走。”尹银匠把银饰丢给我,对这个问题置若罔闻。 我索性把话挑明了:“您祖上和陕西经味书院,是否有关系?” 尹银匠摘下眼镜,开始收拾工作台上的残料。我不甘心,又凑近一点,几乎趴到他耳边:“您听说过五脉吗?”尹银匠冷哼一声,把工具一件一件归拢到小木箱里,这是要收摊的架势。 莫许愿在旁边悄声道:“他就这脾气,不想说的,你问了也是白问。我们来打银饰,都尽量少说话,不惹他。” 我见他一副油盐不进的模样,也很无奈,看来今天是问不出什么了。好在既然锁定了他,剩下就是水磨功夫,慢慢磨呗。 不过仔细想想,这银匠虽然疑似和经味书院有关系,但和我要追查的五罐,似乎八竿子打不着。从莲竹纹联系到经味,从经味联系到杨虎城的笔记本,从笔记本再联系到佛头案,从佛头案到五脉,再到青花罐——这个逻辑太牵强了,绕了好多圈。 可眼下就这么一条线索,我也没别的选择。 尹银匠已经快收拾完了,我看看天色已晚,不好耽误小姑娘的时间,转身欲走。临走之前,我又瞥了一眼那工作台,眉头一皱,似乎有什么不妥之处。再仔细一看,眼神被其中一样东西锁住了。 那是一柄搁在工具箱内的细长铁笔,长约十厘米,毛笔杆粗细,握手处用细铜丝箍着一圈竹套。竹套黄里泛黑,已经有年头了。铁笔的笔端是个平头,上头有一个凹槽。 这个工具叫细钻,用来在银面上镂孔用的。根据需求不同,笔端可以装不同的钻头,在银器上钻出不同形状和大小的孔出来。 可是这个细钻,和一般的细钻不太一样。这个微妙的差异,让我看到了一丝破开局面的曙光。 我拦住尹银匠,一字一句开口道:“你不是银匠,你是一个焗瓷匠。” 尹银匠听到这一句,八字眉猛然一抖,整个人像个捻儿被点着的爆竹似的。他弯腰从钱匣子里拿出二十块钱,丢还给我,然后一把从我手里抢回莲竹银饰,粗暴地丢回工作台,一锤砸瘪。 “耸泡蛋!枪毙巨!”尹银匠连声用当地土话呵斥道,用力挥着手掌,仿佛我触动了他的什么禁忌。我还想要解释一下,尹银匠直接把喷灯给抄起来了,横眉立目,跟看见杀父仇人似的。 喷灯连金属都能化开,对付血肉之躯轻而易举,吓得我赶紧往后一缩。 我本来还想给他看一眼怀里的瓷器残片,但看他如此决绝,我也不敢坚持。尹银匠把工作台推回屋去,“砰”的一声关上大门,随后屋顶悬着的那盏灯也“啪”地熄灭了。 莫许愿抱怨道:“你看,让你别乱问,让人撵出来了吧?”我看着那紧闭的大门,好奇地问道:“听他的口音,和本地人区别不大。他是什么时候来的绍兴?”莫许愿说不知道,反正从她小时候起,这银匠已经在这里开摊了。 “那他家里有什么人,你知道吗?” 莫许愿摇摇头,说:“你也看见了,这人脾气古怪,平时跟人很少交谈。附近街坊有想给他介绍对象的,可谁家姑娘也受不了他,所以一直到现在都是单身,也没朋友。早些年他家里有个老娘,过世很早,现在一个人独居。” 我又问:“什么情况下,他会发脾气?”莫许愿说:“他好像特别不喜欢别人问他过去的事,一问就急,连生意都不做了。居委会还一度怀疑他是不是别省的逃犯,后来公安来查过,并不是,也就没下文了。” “难道户籍登记上也没写吗?” “那我就不知道啦,我又不是查户口的。”莫许愿好奇地问道,“你怎么问得这么详细,不会是公安局的吧?”我笑了笑,没回答。 “今天真是多谢你了。”我作了告别,准备先回旅馆再说。 莫许愿瞪大眼睛:“哎?你不该请我吃个冰激凌喝个茶什么的吗?”随即她自己又摆了摆头,“算了,请我吃完甜食,你肯定会提出送我回家,然后你就知道我们家地址了。我还得邀请你上去坐,天色这么晚,聊得太晚你回不去,还得借宿在家里,太容易出事了——我对你又没感觉,这样会很麻烦。” 我摇头苦笑,这姑娘读琼瑶小说真是读得太多了。 为了避免误会,我没敢送她回家。我们在城区里找了一家冰激凌店,她痛痛快快吃了三个球,然后分手。 “哎,我能最后问个问题吗?”莫许愿说。 “说吧,要是感情方面的事就算了。” “你刚才说的那句话什么意思?什么焗瓷匠,怎么他一听就生那么大气呢?” “这个说来……可就话长了。”我眯起眼睛,一副老气横秋的口吻。 m.weDaLiaN.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