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顾卿望过来的视线,杨瓒更是笑弯了眼。 “杨侍读为何发笑?” “为何不能?” “……” 顾卿挑眉,看着杨瓒,突然发现,眼前之人似乎有了些变化。 曾有过的压抑郁愤全然消失,余下的只有豁达畅然。好似一块美玉,几经打磨,终于开始绽放光华。 顾卿拉住马缰,黑眸深邃,几将杨瓒凝入其中。 笑声戛然而止。 强撑两秒,杨瓒终没能撑住,缩回车厢。 这一回,朗笑的变作顾卿。 无论骑马赶车,同行校尉只能心中流泪,这种情况下,装背景的难度委实太大。若是上天再给一次机会,打死也不和千户大人一同出京! 第七十三章 抵京 正德元年,正月壬午。 大雪连下数日,雪深处足可没过膝盖,入京的官道皆被封堵。 杨瓒一行被大雪拖慢速度,不得不两次绕路,在白羊口所盘桓两日,等雪小后再继续赶路。 留宿驿站时,见到送出骡子的老卒,顾千户开门见山,询问对方可懂得养马。 老卒没有隐瞒,直接坦言,早年戍守蓟州山海卫,曾跟随指挥到朵颜卫市马。停留时日,与卫中百户结交,粗浅学了些养马的本领。 “后来出了事,互市关闭,再没见过面。” 弘治十二年,辽东守将杀良冒功,诱杀三百兀良哈骑兵,冒充鞑靼,借机邀赏。 事发之后,兀良哈三卫遣使者入京,要求朝廷给一个公道。朝廷却是高举轻放,仅夺数人官职,并未依律问斩。对于死者,只给一些金银布帛了事,全无半点说法。 使者归来,三卫首领愤怒不平,多次举兵袭扰相邻的北直隶州府。其后,更学着鞑靼,趁秋高草肥之时侵扰边民,打起谷草。 朝廷不给公道,恶名不能白担,抢也要抢个够本! 后经朝廷抚恤,总算是消停下来。但裂痕已生,想要弥补,实非易事。 “从弘治十二年到弘治十四年,靠近辽东的永平府一带都不太平。” 老卒眼皮低垂,映着火光,脸上沟壑愈深,似盛载无限悲痛。 “这条胳膊就是弘治十二年没的。” 丢开火钳,单手覆上肩膀,自肩头到袖缘,空空荡荡。 “好在老天照顾,虽没了胳膊,命总算保住。没法打仗,靠着积累的战功,从蓟州移调宣府,到驿站中做个吏目,生计也有了着落。” 以老卒相马养马的本事,本可到保定府养马。按照朝廷定例,田亩饷银之外,升任百户也不出奇。只因身有残疾,又同朵颜卫百户交好,才落到如今地步。 幸好驿丞是同袍,又有过命的交情,否则,如今的日子也没法保障。 “都是命啊。” 老卒苦笑一声,继续拨动火钳。 窗外寒风呼啸,大雪纷飞。 屋内燃起三个火盆,仍无法彻底驱散寒意。 添一件夹袄,裹两层外袍,杨瓒依旧冷得牙齿打颤。披上顾卿的大氅,才觉暖和起来。 只不过,大氅给了他,顾卿该怎么办? 未等杨瓒开口,顾卿又从行李中取出一件貂皮斗篷,光滑黑亮的皮毛,围拢在肩上,愈发衬得面如冠玉,凤目龙眉。 “可是还冷?” 见杨瓒望着自己,呆愣愣的不说话,顾卿心生误会,令校尉取来两条厚毯,一条给杨瓒垫脚,一条盖到腿上。 认出踩在脚下的皮毛,杨瓒许久无语。 有钱就是任性,他终于有了切身体会。 “安置”好杨瓒,顾卿继续同老卒叙话。 “老话中所言,可是辽东总兵官李杲同巡抚张玉,以及镇守太监任良合谋冒功一事?” 老卒看向顾卿,诧异道:“大人知晓此事?” 事情距今已有六年,知晓内情之人皆秘而不露,朝廷和地方极力隐瞒,百姓多被蒙在鼓里。资历浅的京城官员,都以为辽东守将是因贪墨被抓,功过相抵才留得性命。 殊不知,所谓的“功”,才是真正的过。 三百鞑靼人头,无一例外,都是兀良哈三卫的骑兵,其中即有同老卒交好,授他养马之术的百户。 以顾卿的年纪,不像曾参与此案。究竟从何得知,又知道得这么清楚? 思及他的身份,老卒不禁释然。 天下之大,何事能瞒过锦衣卫?所谓法不传六耳,在厂卫眼中不过是一句空谈M.wEdALiAn.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