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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6节


脱众人异样的目光,不会被人在背后议论为早已濒临癫狂的孀妇;母女俩更不会被任何人当成孤儿寡母,肆意轻视欺辱了。曾有多少人明嘲暗讽她不愿接受他已经身故的“事实”,日后便有多少人艳羡他们一家团聚。当然,旁人的目光与猜度她并不在意,她在意的只有家人团圆而已。

    人流发出的欢笑嬉闹声仿佛很近,又仿佛极远。李暇玉几乎是心无旁骛地寻寻觅觅,每当她已经临近失落绝望的时候,不经意间又望见某个只露出一角的身影,便又再度燃起了希望,继续匆忙地追上去。然而,巡梭、寻找、失落,紧接着又是巡梭、寻找与失落。在偌大的长安城中,在穿梭不休的人流中,仿佛只有她犹如入魔一般四处寻找,渐渐迷失其中。

    众里寻他千百度,却始终不曾寻见斯人踪迹。已经不知自己身在何方的李暇玉有些茫然地停下了脚步,立在某座坊门之前。她的情绪已然渐渐冷静许多,然而无论如何回想,方才那人也绝非臆想出的幻想,定是谢琰无疑。只要他来了长安,她便必定能寻着他。手底下的那些部曲做惯了斥候,只要耗费些许时日,便一定能追查出他的行踪。

    想到此,她便完全恢复了平静,再抬起首望向坊门,赫然望见“永乐”二字。原来,她竟然一路从西市走到了长安城东,足足步行穿过了六七坊之地,自然浑身都觉得疲惫至极。如今大约已经将近子时,恐怕便是往回走,也赶不及陪染娘看灯了。不过,若能将三郎寻回来,或许对染娘而言便是最大的惊喜罢。

    永乐坊?居然是……永乐坊?

    心中仿佛有人正轻轻地叹息,属于义阳公主李下玉的情绪逐渐激烈起来。而她的双眸亦是微微一动,一张久未出现在记忆中的脸孔不由自主地便浮现在眼前。他时而微笑,时而坚毅,时而带着怜意,时而拧眉轻愁,时而拍案愤怒,时而仰首大笑。他不得已被卷入她无望的生活当中,却从不因此而生出埋怨之意,反倒待她极为温和。他甚至为了她而参与了针对武氏的谋逆,最终落得身首异处的凄惨下场。

    “驸马?”作为李暇玉,她其实从未仔细回忆过关于他的那些事。因着他不过是前世的夫君罢了,不过是义阳公主李下玉的驸马,与今生的她毫无干系。在她想来,驸马再好亦非她所有,而谢琰不但比驸马好千百倍,更是属于她的夫君,是她挚爱之人。然而,此时此刻,许是受到前世的影响,立在权家所在的永乐坊前,她却回忆起了曾经的那些点点滴滴。

    她走入坊门,环视着周围熟悉而又陌生的房屋,几乎是本能地越过它们,朝着街道深处而去。权家乃世族,在前朝曾十分显赫,然而因久未有族人出仕高官之故,亦是日渐没落。驸马权毅因着门荫,得以入宫任普通侍卫,而后被武氏赐婚为驸马都尉,从此不得不与她绑在一处。权氏一族非但并未因尚主而兴起,反倒由于她的身份而屡受打压,直至驸马谋逆被杀之后,更是几乎毫无声息。

    当远远能望见街角的五进宅院之时,李暇玉停了下来,对在内心之中翻腾不休的前世记忆道:他的父母应当甫成婚不久,而他应当并未出世。你便是来到此处,也见不着他。更何况,今生他与你有何干系?义阳公主是杜皇后所出之嫡长公主,而你不过是不知从何处而来的孤魂野鬼,转世投胎成了我而已。

    你既然教人打听阿娘,不如再帮一帮权家如何?这是我欠他的,你既然是我,便应当替我偿还他才是。他为我丢了性命,日后便送他一段前程……送他如花美眷、儿女双全……我不曾给他的,都应当让他得到。

    遥遥望着那座宅邸前斑驳的石阶与门楼,李暇玉的内心不由得软和许多,于是轻轻颔首。她确实不可能与前世的亲眷都断得一干二净。

    譬如她会不由自主地关心萧氏之事,得知她不曾入宫而是嫁了门当户对的人家后便松了口气;譬如面对便宜阿爷的时候,她总会隐约将他当成长辈,瞧着他宠爱义阳小公主,心中滋味亦是复杂难言;譬如尽管武贵妃从未做过任何出格之事,待她也十分温和,然而她却始终十分警惕,唯恐她伤害杜皇后与小公主;譬如她已经为先帝与文德皇后抄了许多经书,打算给阿爷阿娘做道场时,一并烧给那两位长辈。

    既然前世今生已然融合,她为何不能完成义阳公主李下玉的心愿?况不过是送那人一段前程,让他拥有如花美眷与佳儿佳女而已。权氏一族的心性皆是十分正直,既不自高自傲,亦不自鄙自薄。m.WeDaLiAn.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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