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未动摇他的情绪。他旁边是崔敦的亲信部曲,与几个魁梧如小山般的大汉站在一处,更衬得他身形单薄消瘦。 不多时,李和并几位折冲都尉便已经换了身衣衫,前来拜见崔敦。谢琰朝他们见礼,李和却只用蒲扇般的大手用力拍了拍他的脊背,低声道:“既然得崔公看重,便只管遵命行事就是!”谢琰浅浅一笑,勾起嘴角:“祖父,孩儿省得。”身在薛延陀牙帐,也容不得任何人随意行事。否则,影响的便是北疆局势、大唐的安稳,数千万百姓的安宁生活。便是再深恨薛延陀人,他也很懂得把握分寸。 逢什么时机,该做什么事,是他眼下最该学的。待到更进一步,那便是为了行事而制造时机了。或许,此时此刻帐篷内崔尚书的一句话一个举动,便能决定数年后的大局变换。并非攻城掠池才是兵法,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将诡道用得神乎其神,方是用兵之上策。若说保家卫国、血肉搏斗对抗能激得他热血沸腾,那这种运筹帷幄之中的潇洒则更令他神魂震颤、不能自已。 以杀止杀,并非上策。待在军府所能做的事,无非是保护与开拓罢了。但真正掌握国计民生的翻云覆雨之手,却仍远在长安。扫平胡虏之后,他迟早都会踏进长安那座巍峨的宫殿中,为天下苍生,为大唐疆域,为陈郡谢氏,做出既平凡而又不平凡的决策。 正思索间,远远就见突利失小可汗匆匆而来,步伐迅疾,神色暗沉,眉目间满是恼怒与忿恨。不过,待来到帐前时,他便恢复了原本的笑脸模样:“不知崔尚书是否准备妥当?阿父听闻大唐天子使者到了,十分欢喜。” “让可汗久等了。”崔敦掀帐而出,一身精致的紫色襕袍穿出了大唐高官重臣的气势与尊贵,手中持着旌节,愈发显得气度非凡。突利失自然知晓,服紫是大唐三品以上高官才有的荣誉。只是不曾想到,换了身衣装,这位大唐来使的威势便隆重许多,怕是与可汗相较亦不相上下了。 两人走了几步,崔敦忽然又问:“契苾可汗安在?” 突利失似是早就料到他定然还会问,很是自若地笑道:“因姑臧夫人近来身子略有些不适,契苾可汗心中担忧,接连几日都在夫人身边侍疾。崔尚书若想见他,也不必急于一时。诸位在牙帐还须得盘亘一段时日,何愁没有见面的机会呢?” “契苾可汗事母至孝,自然不能轻易打扰。”崔敦接着他的话叹道,转头吩咐了部曲几句话,又道,“临行之前,临洮县主托我带了些衣物给契苾可汗。我派人去送一趟,应当也无妨罢。” 闻言,突利失神情微变,刚想托辞几句,就见部曲捧出一个精致的檀木箱笼。崔敦随口吩咐道:“谢小郎便抱着箱笼去一趟罢。路上小心些,这是县主的一番心意,可不能出了什么错漏。”他的声音十分平和,却暗藏着几分威严,容不得任何人推拒。 “是。”谢琰接过箱笼,发觉这箱笼轻得很,或许确实只是些衣物罢了。 突利失已经失了先机,见谢琰不过是个年幼的“仆从”而已,于是也只得故作大方道:“能得临洮县主送来的礼物,契苾可汗想来应当会很欢喜。姑臧夫人所居的帐篷离此处有些距离,便由我的部下带着崔尚书的仆从去罢。” 于是,谢琰便随在几个高大的薛延陀兵士身后,默默朝着帐篷群内行去。他生得幼小,又“言语不通”,薛延陀兵士并未将他放在眼中,自顾自地说起了话。或许因上官不在的缘故,他们所言颇有几分肆无忌惮,无非是战利品、牛羊、女人、酒等。被软禁的姑臧夫人、契苾何力、契苾沙门自然也是话题之一。 谢琰静静地听着,从他们的只字片语中分析出他所不知的一些珍贵消息。 薛延陀最近与西突厥频繁交战?为了争夺漠北之首的地位,为了铁勒诸部不再对突厥人俯首帖耳,所以才想借着与大唐和亲的时机提高声望?打的主意倒是不错,这位夷男可汗还真是狡诈如狐、能屈能伸的人物。对大唐有所求时,不惜放下身段,求亲、议和、称臣,无所不为;一旦稍微强大一些,狼子野心便暴露无遗,如潜伏的饿狼一般,不放过任何一个从大唐身上撕下一块血肉的时机。 此次薛延陀巧言令色说服契苾部劫持契苾何力一家叛出大唐,原本是想借此集合铁勒诸部的力量,顺带离间大唐几位胡将。却不想契苾何力对皇帝忠诚若此,万般计策反倒都使不出来了。薛延陀人对契苾何力自然没什么好话,却没想到他居然能给和亲之事带来转机,也实在是意外之喜。若是和亲之事能成,契苾何力给薛延陀人带来的好处,应该也不亚于他彻底叛唐了罢。 想到此,谢琰不免对薛延陀人又高看了几分。这些草原上的胡族,绝非什么鲁莽之辈。他们太懂得生存之道,依照本能便能使出各种魑魅伎俩,简直令人防不胜防。究竟要如何做,才能彻底打断这些北方胡族的脊梁?迫使他们不再你方唱罢我登场,无休无止地扰乱大唐边疆的安宁?杀个干净?远远驱走?或者以胡制胡? 以他的阅历,尚且想不出来。总觉得目前无论是什么良计,都仍并非万全之策。m.WeDALIan.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