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遗孤若是一丝儿损伤没有,哪个能信呢?”陈奉听着这段,心上悚然而惊,不禁将阿嫮打量了回,虽是年少美貌犹如娇花嫩柳一般,可计谋深远,心思缜密且狠得下心哩,狠得下心舍身,也狠得下心将人抛出去,这样的人立意做成一件事,还能不成吗? 而张大郎对这事全然不知,他父亲严安是严勖马童,视严勖为父,能舍得他这个头生儿子,张大郎出生时严勖已死,两个素不相识,张大郎未必肯吃这样的苦头哩。只是这一刀果然有用,邓竺看着这一处伤痕,再瞧张大郎满脸愤愤,自然更信了些,又问道:“你且将实情从头说来。” 张大郎便将从前叫陈奉等人教得的,这十余年来自家夜间在心头念了千回万回的故事讲诉了一回: 道是张三昂自到了湖州置地买宅娶妻之后,不久就得着他这个儿子,而后陆续有子女诞生。湖州乃鱼米之乡,民风也淳厚,张三昂手上有田有宅有店铺,原该是个安稳度日的富家翁,不想张三昂镇日惴惴不安,又请了许多护院。张大郎当时年少,并不明白,及至稍长,便察觉自家父亲仿佛中心有愧的模样,他身为长子,日更该着当家理事的,自然要问。 张三昂起先不肯说,张大郎一问便唉声叹气一回。一日吃醉了,这才将一段隐事说来。说是当年张三昂是湘南一乡民,本姓也不是张,且身无长物家无恒产,不过靠打猎换银米过活。一日进山打猎,遇着个迷路的男子,带了许多随从,请张三昂为带路。 带路时自不能一言不发,彼此也有交谈那男子听得此地数年前曾有山匪为乱,是严勖带兵剿灭;再知道张三昂上无父母兄弟,下无妻儿,竟是孤家寡人一个,便以重金引诱,先在张三昂面前放了两百两银子下来,要张三昂出首去告严勖杀民冒功,待得事成再送他了千两白银。 张三昂打小儿困苦,平素打猎也不过混个温饱,连房妻室也娶不成,猛然见着两百两雪花银子,连着眼都花了,再听得事成还有两千两酬谢,重金之下迷了心智,竟是一口答应了。只张三昂没想着自家这一状,竟送严勖上了死路不说,连着严勖家人也遇着了祸殃,到底张三昂算不上个真恶人,是以偶一想起,心上不免有愧。又听说,严勖部将要为严勖复仇,是以常年睡不能安枕。 张大郎听说之后,心上也自有愧,又过得几年,一日夜间,家中忽然闯入了贼人,见一人杀一人,手下全不留情,张大郎与张三昂一起叫人从藏身的地窖中找出,不住地磕头求饶,为首的那人叫哈哈笑道:“你从前能拿了我家主人的银子攀咬严勖,焉知你日后不能反咬我家主子。”言毕,当胸一刀,将张三昂杀死在地,又一刀劈向张大郎,将他砍翻在地。 张大郎这一番话说完,身上衣衫都湿透了,脸上一片雪白,咬了咬牙道:“待我醒来,家中人口已叫人杀个净光,想是那些人以为我已死了,不曾补刀,所以才叫我捡了这条命来。这样的父亲哪个想要!”这番话张大郎心中念过无数回,每一回念都有一层怨念,是以这时说来,字字句句如同诅咒一般,听的邓竺不寒而栗。 到底邓竺是领了圣命的,又勉力镇定,问道:“你即逃出性命,如何不去县衙告状,要往湘西来?” 张大郎回道:“严勖曾是大将军哩,要害他的岂能是平常人?且张三昂也不曾告诉我是哪个哩,我告谁来?若是那些人还在湖州未走,看着我出头,回头将我杀死也未可知哩。湘西原是我家乡,虽是没了亲故,倒是更好。便是那些人也不会想着我能回这里来,可不叫我逃出了性命。” 邓竺问道:“你即隐姓埋名,伪称姓章,又如何肯出头认了你是张大郎?”张大郎就道:“我若是不知道这段事也就罢了,我即知道,又亲眼看着阖家受此事连累送了性命去,心上岂能不怕。如今天使来复查,若是当年那些人再来,倘或寻着了我,岂不是连累了我妻子儿女?倒不如将实情都与天使回了,那些人也没了害我妻儿的缘由。” 这一番话入情入理,倒是说得邓竺点头,便命人将张大郎带去后衙,暂时关押。洪氏在衙门口将张大郎的话听得清楚明白,这才明白张大郎昨夜的话是甚和意思。严勖当年往湘西剿匪,也是与湘西民众有恩的,是以当年说严勖纵容部下杀民冒功时,也有乡老不信。只是当时是延平帝下的旨,乡民们不敢呼冤罢了,这时听着严勖竟是自家枕边人的父亲所害,洪氏惊得连魂不附体,眼睁睁看着邓竺退堂,将张大郎带去后衙,抖了唇,却是一个字也说不得,失魂落魄一般地晃出县衙恰叫洪乡绅父子们接着。m.WEdALIaN.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