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能使鬼推磨,更何况区区桂树,身在段家花园,便如置身江南庭院,尤其是在边城,这样一座花园,只怕比江南巨贾的豪宅,花费还要多得多。 桂树在夜风中微微摇曳,段栖鹄转眼就落在树上。 若凤霄在此,定能看出他非但指法有成,轻功上也颇有造诣,七尺大汉站在一根手指粗细的树枝上,那树枝竟晃也未晃,更不必说折断了,但就这份轻功而言,足已跻身一流高手的行列。 但他举目四顾,周身除了花木扶疏,以及跟着跑过来的两名仆役之外,别无他人。 段栖鹄……二十年了……二十年了…… 居高临下,段栖鹄不相信有人能够藏身在附近而躲过他的扫视。 四下寂静。 仆役在树下仰望,不知所措:“主人,小人这去叫人……” 段栖鹄没有作答,因为他又在树上站了一炷香那么久,传入他耳朵的女声,一直在重复二十年这几个字。 二十年前—— 那时候的段栖鹄才刚刚当上马贼,还是寨子里名不见经传的人物,他渴望往上爬,渴望立功,渴望像大寨主那些人一样左拥右抱,分得满箱金银财宝。 所以寨子下山劫掠,他从来都是冲在头一个,虽然因此受过不少伤,也获得了上头的赏识,后来取代了三寨主,又一步步往上走,令寨子变成这一带势力最庞大的马贼帮派,再逐渐大权独揽,最后才有了今日的段栖鹄。 没有一个功成名就的人双手不沾满鲜血,段栖鹄相信就连身居庙堂之高的那些人,同样血债累累,甚至是当今大隋天子,南陈皇帝,哪一个不是杀人如砍菜切瓜,否则怎能醒掌天下权? 段栖鹄冷冷笑了一声。 二十年前,他已经杀了太多的人,若是真有鬼,想要报仇还得排队呢,哪里轮得到这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女鬼? 他折下一截桂枝,从树上跃下,手腕同时微振,枝上叶子霎时射向四面八方,两名仆役毫无防备,当即被嫩叶洞穿喉咙,连惨叫都来不及,便应声倒下。 血从两人尸首下面蔓延,淡淡腥膻飘散开来,但那若有似无的幽怨哀泣也戛然而止。 果然是装神弄鬼。 段栖鹄心道,他面色不变,挥手让人将两个仆役的尸体拖走。 无须多言,自会有人在他走后将花园打扫干净,明日来时,血迹将会一滴不留,干净得像这里从未死过人。 段栖鹄稍稍恢复了一些心情,段妻听说他杀了人,也过来探问。 打从患难起,妻子就已经跟随他了,到如今虽然段栖鹄虽然很少再去妻子那里过夜,但对发妻的尊重,自然不同于对宠妾,见妻子到来,他也没有把人赶走,夫妻二人对坐片刻,妻子关切道:“夫君若有何烦心之事,妾纵是帮不上忙,也可倾听,再不济,以身相代,总是可以的。” 段栖鹄的心情并未因为这席话被安慰到,他眉头紧锁,询问老妻:“你可还记得,二十年前发生过什么与我有关的事情?” 段妻凝神苦思了好半天,道:“我只记得那一年年底,您从外头回来,说是干了一票大的,没多久就成了三寨主,从那之后,咱们家的日子就一天好过一天……” 不过,段栖鹄也只记得自己成了三寨主那一段,那是他人生之中重要的转折点,他不可能不记得。 但他每次出门,妻子都没有随行,知道的也不多。 段妻道:“我记得,你那一回出远门回来,比往常都要高兴,我问你时,你只说今次做成了一大笔买卖,别的什么都不肯说,唉,我知道你那时候出门是做什么营生,如今我只盼着日日上香,在菩萨面前多为你祈福,免了你昔日的罪过,若是有报应,也都报应在我身上好了……” 段栖鹄有些不耐烦,正欲起身走人,却在听见最后的“报应”二字时,身形微微一顿,脸色也变了。 但段妻没有察觉,人上了年纪,难免啰嗦,她仍旧在絮絮叨叨。 “别说了!” 段栖鹄腾地起身。“时辰不早了,你歇息吧,我回去了!” “夫君!”段妻阻拦不及,只能看着他拂袖离去,却不知自己说错了什么,明明对方上一刻还好好的。 段栖鹄回到屋中,挥退所有人,躺在床上,睁眼看着头顶纱帐。 未知过了多久,他渐渐有了睡意,眼睛半睁似闭,如无意外,应该会很快进入浅眠。 但就在此时,那个声音又一次响了起来。 段栖鹄…… 还我命来…… 段栖鹄蓦地睁眼,一骨碌坐起身。 “我命由我不由天,连天都夺不走我的命,你就别妄想了!死了那么久,你早该下黄泉了,再不识趣,别怪我打得你魂飞魄散,想投胎做人都做不成!” 他双目通红,对着外面咬牙切齿道。 但对方根本不理会他说了什么,依旧远远近近,始终重复着同样几句话。m.weDalIAN.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