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盯着他看了一眼,嘴角轻轻翘起。 “曹孟德与我对阵之前,恐怕也作此想。” 荀谌脸上的笑容却消失了。 “袁公却不同。” “怎么不同?他——” 他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就在这一瞬间,陆悬鱼忽然发现,这个颍川荀氏出身的谋士很有意思。 荀谌平时脸上总挂着一丝得体的笑意,与人交谈时有一种文雅温柔的款款凤仪,令人有如沐春风之感。 但他骨子里是个非常冷硬的人。 即使与她道别时,举手投足依旧优雅风流,带着一丝依依惜别的惆怅笑意,但这都只不过是这人头顶泥工习惯性操作而已。 “将军还在坚持!” “那我们也不能——呸呸!” “别拿手去掏嘴!队率看过来了!” 将军还站在那里,望着他们。 ……但已经有亲兵端着陶盆,想偷偷过来再洒一点水了。 陆悬鱼一点也没察觉到,依旧出神地想着荀谌的未尽之语。 袁绍有什么不同呢? 他的兵马自然是比曹操多出了数倍——可能是多出十倍,除了谋士之外,还有许多名将。 ……其中有两个她总觉得名字很熟悉。 ……就像看到红枣就想起二爷,看到那两个名字也会想起二爷。 但袁绍并不只有满地打滚的谋士和给二爷履历镶金边的武将,在他的治下,河北已经变得相当富裕安定。 士族会欺压百姓,拿百姓当牛马一样对待。 但在这数年间,只有河北的百姓有资格过上牛马的日子,自青州以南,几乎每一寸土地都在打仗,荆州的刘表也曾和张绣孙策爆发过战争,益州的刘璋也正在攻伐割据汉中的张鲁。 因此对于河北的百姓而言,全家老小能活命,能吃饱饭,已经感激涕零,至于怎么被士族欺凌,他们全然是不在乎了,毕竟士族在他们头上是“自古以来”,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哪片大汉的土地上没有几个鱼肉乡里的豪强呢? 而对于士族来说,情况则完全不同。 袁绍本身就是四世三公,士族首领,他又这样慷慨地将权力与财富分享给了河北士族,换来的绝不仅是部曲私兵和隔三差五的宫心计。 士族支持他犹如支持他们自己。 如果将来那一天来临,刘备与袁绍开战,她要面对的绝对不只是袁绍的几十万兵马。 ——还有誓死不降的河北士人。 他们共同组成了一座高山,就那样悬在她的头顶。 想想看啊,那些百姓们活得也很好——他们可以活在自己的土地上,每天端起碗,吃着自己田里种出来的粮食,而不必担心不知那一位将军的战马踏过田野,踢开他的房门,然后将他的妻女掳走,将他杀死。 他只需要忍受里吏时不时的粗暴,以及豪强偶尔的欺凌。 这就是荀谌想要提醒她的。 她想着想着,突然打了个喷嚏。 地面已经完全干了,柳絮又飘起来了,悄悄地就钻进鼻子里。 ……身后的亲兵很委屈地盯着她。 城门口依旧是两排道。 农人站在慢车道那边,畏畏缩缩,但又忍不住探头探脑,他们不经常进城,其中有几个年纪小的很明显兴奋得手舞足蹈,只是被同行的人叱骂了几句,才又一次委委屈屈地将头低下。 待到了城门口处,他们要被询问和查验身份,确认一切没有问题后,再一人交一枚钱的通行费,而后才能进城。 士人的车马在快车道那边,仆役上前亮明身份,守卫核对过车马与仆役所说无误后,便会客客气气地放行,因此速度比农人那边要快上许多。 当她带着那几个亲兵,骑马回来的时候,她没有排队,只是放缓了马儿的脚步。 守卫们立刻闪开了一条道,顺带赶紧整理一下自己的衣衫。 “将军!” 她点点头,继续骑马进城时,旁边忽然传来了一声惊呼。 “我认得她!” 刘大是天不亮就带着这几个族兄弟出门的,现在才到剧城,自然也没用朝食,饥肠辘辘。 他们原本是存了一点小心思的,毕竟准备在城里找个活干,要是雇主能管他们一顿饭呢,那顿早饭不就剩下了? 这是刘大媳妇的主意,不得不说非常精明。 ……因为这几个人虽然还没找到雇主,但的确已经白吃了一顿。 在那家并州人开的客舍里,手脚伶俐的佣工送上了每人一碗汤,再加一大盘面饼。 汤是热气腾腾的羊汤,羊心羊肺羊肚什么的都切成丁煮在里面了,多加点醋,再把面饼掰碎了放进去泡一泡。 M.wEDalian.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