跌落河中感染风寒之后,因当时在旅途之中,不论是大夫还是药材皆不如家中给力,客栈房舍保暖又不足够,到底落下病根,伤寒入肺,久治不愈,最后竟至药石罔效,眼看便要不行。 燕冬手捧青花瓷碗,用匙更舀起一勺深褐色的药汤,凑在嘴边轻轻吹得稍凉些,才送至丁二面前。 丁二背靠着引枕半坐在床上,身上盖着两层厚冬被,昔日英俊潇洒的贵公子如今病得脱了形,脸颊凹陷,双眼突出,叫人看着便禁不住嗟叹。 燕冬面上不露出半点伤心难过,一边喂夫君吃药,一边讲起晋京来信中所讲的种种事宜。 “明王王妃已选定了陈尚书家的长孙女,说是近来在京中十分知名的才女,可惜从来未曾谋面,不知道究竟是否名副其实。” “听说绿柳居出了新菜式,来日回京后,相公可要记得带我去吃。” “大嫂来信说,驰飞媳妇有了身孕,相公猜猜看是男是女。不如我们打个赌吧,输的人到时候付绿柳居新席面的帐。” 丁二倒也配合她,说:“我猜是女孩儿,燕家出来的姑娘,都像你一样讨人喜欢。” 燕冬耸了耸鼻子,状似不满地问:“为什么不能是儿子呢?驰飞是世子,先生一个儿子,将来能继承爵位,以后便轻松自在许多。我猜是儿子。” “那就记下赌注来,免得届时你赖皮不认账。”丁二费力地做出一个促狭的笑容来,苍白削瘦的面孔因而泛起红潮。 眼见药碗见了底,燕冬将之放在一旁侍立的丫鬟手上捧着的托盘上,拿过巾帕来替丁二擦了擦嘴角,然后起身到梳妆台前,拉开左手边的抽屉,取了一本簿子出来。 “我才不会赖皮呢,记下来是为了防止相公你耍滑头。”她坐回床畔,一手握笔,一手执卷,边说边写,“三月初五,以孟珠肚中胎儿性别打赌,赌注为绿柳居席面一桌,相公猜女,冬儿猜男。” 那本簿子约有一个大拇指节那么厚,此时已密密麻麻地写满了大半本,内容全是等丁二病愈后,两人准备共同完成的心愿。 丁二精神不济,目光也有些涣散,但双眼一瞬不瞬地盯着爱妻,待她写完后,才开口:“我还有个心愿,你务必写进去。” 燕冬抬头问:“是什么?你说我写就是。” 丁二缓缓地闭上眼睛,话音很轻,却清晰坚决:“丁远山驾鹤西游后,燕冬无需守贞,待三年除服后,即可再议婚嫁。” 燕冬清亮的双眸迅速蒙上一层水雾,她丢开笔,气呼呼地说:“你胡说什么呀,你会好的!”然而这话实在太过不切实际,静默几息又改口说,“我才不要再嫁,我永远都是你的妻子!” “你的心意我明白。”丁二睁开眼,先前涣散的目光也变得坚定起来,“这些年我们夫妻恩爱,日子过得神仙难及,若是一朝分离,当然会难过不舍。可你是活下来的那个,便不能不去想将来的事情。冬儿,我们没有孩子,你又还没到二十五岁,一辈子那么长,难道从今往后都一个人过?” 燕冬紧抿着嘴唇不说话。 丁二轻轻叹了一口气,又继续说:“看着你这样不情不愿,我其实很开心。但我若是不在了,无知无觉,开心与否根本不再重要。咱们丁家什么都好,只一样不好——向来以世家为傲,也因此格外尽力维护所谓世家的荣耀。在我看来,那十九座牌坊,其实不过是剥夺了十九个女子一生幸福换来的,根本是耻辱。冬儿,我不愿意让你重蹈那些人的覆辙。以你的家世品貌,就算新寡再嫁,也能觅得真心待你的夫君,我断不能看着你被他们关进守贞楼里,终身不见天日,只为换取一座冰冷无用的牌坊。” 丁家是三百年世家,前朝风气保守,寡居女子守贞终生,能换得皇上亲赐的贞洁牌坊一座。所以丁家门前长街上那十九座牌坊,着实风光无限,至今整个晋国境内,都再没有世家能与之匹敌。 丁家至今无人谈起若是丁二去后,燕冬归宿该当如何这样的话题。 毕竟儿子还在,讨论这些实在不吉利。 可是丁二却不能不未雨绸缪,如果他不在了,不论是父母还是旁人,要如何处置燕冬,他都再也插不上半句话。 “我会亲口与父母说清楚我的想法,并让他们答应下来。”他今日话说得有些多,已经觉得十分疲累,却还是硬撑着继续,“为防万一,我还会留下一封信给你用来证明,只是不要让旁的任何一个人知道。” 燕冬含着泪点了点头。 翌日,丁二与父母谈起此事。 因为儿子久病不愈,两老自然尽量满足他的愿望,丁二说什么就是什么,一点磕绊都没有便达成一致。M.WeDaLiAN.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