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玉门,沿着廊西方向一路往前,倘若看到一条流水清蓝的河,那就是织兰河了。 五月的天,中原的江南兴许早已入夏,西塞的绿草才始及葱郁。蔚蓝的天空白云朵朵,眼目望过去一片清新。远处放牧的人们,在羊群里唱着凄长的牧歌,塞外的生活总是不定,那歌词中总带着几许道不出的哀凉。 再行几步便能依稀看到零散的村寨了,有健硕的汉子骑在骏马上等待,浓密的墨发在风中乱拂,他目不转睛。那应就是劫后余生的拓烈了。 大伙儿的速度渐渐慢下来,芜姜忽然有些紧张,不自觉地紧了紧萧孑的袖子。 彼时一心赶回京都,那场暴厉恣睢的匈奴屠寨萧孑不曾亲见,但看她如此拘促,猜也知那一幕到底在她的心间烙下多少阴影。 性命如蝼蚁,惶惶为奴隶。 他想起自己的绝情抛弃,心中不免生出歉责与疼惜。 “不是你的小情人么,过去打声招呼。”萧孑宠溺地亲亲芜姜的脸颊儿,打马快行了几步。 拓烈自收到芜姜今天要回来的消息,大清早就在寨门口等待了。他穿得很正式,从起床起就肃着一张冷脸,妲安一上午都不敢与他说话,吃过早饭就去了邬德家。 遥遥看见几十匹马儿驰骋而来,打头的清隽男子怀里箍着个红裙少女,他不由心跳怦怦然。那拽缰的手骨蓦地收了一收,像是深吸了一口长气,忽然喝一声驾,迎面打马过来。 抱拳打了个招呼:“一早得知萧大哥要来,拓烈便在此提前等候。” 萧孑回了一礼,低头觑着芜姜道:“在房里梳妆打扮,耽误了时辰,让拓寨主久候。” 那凤目熠熠,眸间几多柔情,一个小小的动作便昭示了他对她的呵护与占有。 拓烈顺势一睇,便看了现在的芜姜。别后半年余,她竟已是美得叫人陌生。那荼白的衫子宛如蚕丝,裙裾轻盈缱风,绾着汉女的小髻,轻插一枝杏花簪。一切都是素雅,但一看却知价格不菲。 他不禁忆起很久以前的芜姜,那时候穿着布衣素裙,乌亮的长发梳成两束垂在胸前,风一吹,便跟着她的小肩膀一拂一拂。他那时一看见她就怜就疼,最大的愿望便是给她置一副耳环,裁很多的新衣裳。 现在的他可以做到了,但生离死别,再相见已然物是人非。他快要当爹,她亦已是那叱咤天下的将军娇宠。逝去的不会再来,是自己亏负她在先。 他是后来才听说芜姜被匈奴人锁了脖子,在漫天大雪下被一群男人扛到了脊背上……以为那般刚烈的性子,早就已经性命不再了的。 拓烈哽咽地叫了一声:“芜姜。” 拓烈成熟了很多,下巴上长出来一片硬硬的胡茬,倘若不是从小一起长大,只怕要以为是个二十多岁的大汉子。 芜姜的眼睛也亮闪闪的,一样叫了声“拓烈”。 “大家都活着真好。”芜姜说。 拓烈调马的动作一顿,又想起彼时杀戮冲天的一幕。他心中有很多很多的话想要对芜姜解释,比如那个被匈奴鬼戎全然包围的她的帐包,比如妲安突然说肚子里怀了孩子,还比如倘若自己去救她,妲安就要被轮贱了。 但最后还是没有解释,只是抿了抿唇:“嗯,当时……算了,你能回来就好。阿耶阿娘都在等你,我们这就走吧。” 说着自在前头打马,一路上并不再回头多看她。 新建的寨子临水而居,拓烈在寨子周围挖了很深的沟渠,还布下铁篱笆设了重防。一路往里打马,许多处都是萧孑从前手把手教给他的影子。 春夏之际匈奴人倒是不怎么来骚扰,他们通常都是秋冬寒冷时候才出来扫荡猎食。寨子里一片安生。别雁坡的族人们死去了大半,这里很多都是陌生的面孔。他们不认识萧孑与芜姜,但见一对俊逸璧人打马进寨,不由翘首微笑。 正如阿耶阿娘所说,织兰河岸的一族分支都是和善。 忽而看到一间小院,院中间妇人汉子围着一匹小马驹,有孩童的声音叽喳吵闹。 “老阿春又生了,是个小雄马儿!” “它明年还会再生吗?它都好多岁了!” 是小聑犁一家,他们竟然也还活着。 聑犁似乎长高了不少,牵着弟弟站起来,忽然抬手一指:“看,那是项子肃,还有芜姜姐姐!” 众目霎时看过来。 隔壁院子里住的是从前骑兵队里的青年,和一起逃出来的族中少女组成了一家。曾经小芜姜是他们梦中的妻子啊,此刻看她梳着汉女的妆容坐在项参军怀中,却觉得恍若前生般杳渺。没有人再能比得过他们共度浩劫的妻子,真实拥在怀中的才是最宝贵。 大家都有点伤感,却又各个眉间带笑。一种别后余生的感念,与天性里不挠的坚韧灵魂。 芜姜的眼睛亮闪闪的,笑着和他们一一打了招M.wedAliaN.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