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最漫长的那一夜(第1、2季)

第26节


云南人甫跃辉站起来,回头看着毛主席像。

    我也站起来,不想再回忆下去,说,去对面走走吧。

    走过大街,穿过喀什人民广场,回头看着月光下的毛主席像,让人恍惚的画面。几个武警警惕地看着我们。广场上也有些汉族在聊天,两个男人坐在微缩版的“金水桥”上手拉着手。

    我们径直往里走,看到喀什人民公园的牌子。

    要去吗?甫跃辉问我。自治区文联的工作人员,听说我们半夜跑出去,已经急得要命了。

    喀什人民公园?

    1994年,“古兰丹姆”唯一跟我提到过的喀什的地名,如此不真实地扑到眼前。

    于是,我又不得不回忆起她。

    那一年,五四青年节的文艺汇演,她在舞台上摔倒,有条腿严重扭伤,几天不能走路,躺在家里休息。

    我去探望过她一次。她寄居在叔叔家里,楼梯下的亭子间,刚够摆一张床。她的叔叔婶婶还有表妹都住在楼上。

    屋子小到让我抬头就会撞到后脑勺,她说,就坐在我的床上吧。

    我很紧张,却无法抗拒,便坐在她的床沿,这是我第一次坐到女孩子床上。

    床头的墙上,挂着她最喜爱的笛子,也在舞台上摔坏了,裂开一道深深的口子。我帮她用透明胶反复缠绕,但音色已无法恢复。她难过地说,那是爸爸送给她的笛子,在她离开喀什去乌鲁木齐转车往上海的长途汽车站上。

    唯一的床头柜里,她掏出几张发黄的相框。那是1968年,许多上海知青离家远行,胸口戴着大红花,在列车窗口挥手告别,个个意气风发,其中有一个就是她爸爸。

    她说,她爸爸离开上海时,吹了一曲笛子《我们新疆好地方》。在火车站,有不少人听了这首曲子,就主动报名来了新疆。没想到,二十年后,这些人都跟她爸爸成了死敌,说是当年被他骗来了新疆,没想到吃了那么多苦。但,所有人再也回不去了。

    你爸爸回来过吗?

    嗯,半年前,他好不容易回了一趟上海,却跟我叔叔打了一架。叔叔说,能容纳我住下读书已经不错了,怎可能再让我落个上海户口呢?她看了看头顶的天花板,说,他们兄弟打到头破血流。最后,爸爸独自回新疆去了,真想跟他一起回去啊。

    后来,我才明白,这种事情太常见了。当年离家的知识青年,为了给自己或子女赢得一个回城的户口,要征得原籍的兄弟姐妹签字同意,常常因此反目成仇,乃至大打出手,也不乏闹出人命。

    不久以后,学校里又传出一件大事,关于李晓梦。

    大家都在说——古兰丹姆真的是古兰丹姆,她不是汉族,她的妈妈是维族人。难怪啊,她长得有些特别。

    学校领导也来过问,发公文去喀什调查,要搞清楚李晓梦是不是身份造假才来借读的?

    她拒绝跟任何人说话,包括我在内。虽然,我没有看到她掉眼泪,但从她怨恨的眼神看得出——全世界都成了她的敌人,感觉再也不能一起愉快地玩耍了。

    第七天,她消失了。

    我去李晓梦家找过她,她叔叔说晓梦回新疆去了。

    那是初三中考前的一个月。

    哎,我再没有见过她,整整二十年。

    2014年9月16日,深夜,喀什人民公园。

    四周寂静,布满树林,还有一地落叶,仿佛回到江南的公园。已近子夜,大门却敞开着,幽暗灯光下,聚拢着四个维族人,三个老头,一个年轻人,坐在地上聚会,令人狐疑。

    走进一看,才发现他们四个在打扑克牌,我和甫跃辉相视一笑。

    月黑风高。

    继续往公园深处走去,渺无人烟。古人说黑夜遇林莫入,我们两个是胆大包天。此处回头再看人民广场,似是两个世界,依稀眺见对面毛主席像的灯光。

    眼前出现一栋建筑。

    正面很不起眼,只有一层楼,门口有颗红星,像是苏联建筑,有块指示牌——喀什人民文化宫。

    我的心脏,不知被什么刺了一下,这个名字,仿佛从冰库缓缓解冻,苏醒,复活……像她的眼睛。

    绕到文化宫的侧面,才觉得规模不小,有个古朴典雅别具民族风的边门。

m.wedalIan.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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