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简捏不住她心中的恨,又谈何补偿呢。 他想着,缓缓收回目光。 园中的人都望着她,陈锦莲艰难地半撑着头,泪水把她脸上的妆脂都冲化了,丑陋地腻在脸上。宋简仰起头,云间燕鸣,一声一声地传来,幼燕欣悦,老燕焦惶。 “杖毙吧。” 他口中冷冷地吐出这三个音。 陈锦莲的头绝望地垂下来,恐惧席卷而来,她浑身不自觉地乱颤,然而,她真的害怕这个男人,以至于他让她死,她都不敢开口直接去求他。 行刑的人抬起她的头,把堵嘴帕子塞了回去,她含着泪咬下,她明白,宋简不喜欢听她哭闹。临死之前,这个可悲的女人,用最后一点对男人的关照宽慰自己。 杖棍从新落下。宋简发了话,执杖的人也不想她再受过多的苦,频率极快,几杖全部落在她背脊的要害之处。不过两三杖。她口中的白绢就被鲜血染红了。身子抽搐了几下,终于不再动弹了。 “拖走。” 她被从刑凳上拖起来的。 宋简头也不会地从她的尸体旁走过,往院门外去了,当真一眼的怜惜都没有舍给她。 她被从刑凳上拖起来,人们却发现,她的手紧紧地抠着宋简的那件袍衫,指甲割破了衣料。 陆以芳想起一年以前,纪姜生死一线的那一夜。她也是那样捧着宋简狐裘在西桐堂外跪了一夜。从头至尾,她痴情,软弱,美丽,愚笨。 真似一件衣服。 “带出去埋了吧,就用这件衣服裹着她。” *** 深情只能付与一人,而后则如奔流之水,不至汪洋不复还。 也许认清自己的深情,人们要冷漠地并肩走很长一段路,也会为了其他的执念去杀伐和争夺。一方认清之后,另一方却已被伤得体无完肤。 陆庄静谧的春夜,白水河的支流绕过春田,油菜正开得好,农人提灯行过,晃出一道一道金色的虚像。 纪姜不肯见宋简。 门锁落在里面,宋简立在门口的悬灯上的,望着眼前锁闭的门。 半年多以前,他让楼鼎显在她的门口挂上了一把锁,那个时候,他恨纪姜,却又不得不承认自己怕她。怕她磊落的“阴谋”,怕她对整个帝京政坛的洞悉,也怕她对自己深刻了解,就好像公主府中的棋局一样,宋简似乎永远都赢不了她。 而恨的则是她那颗藏在大齐大山大水之中的心。 她太复杂了,她永远也不可能像陈锦莲那样追逐他,仰望着他,跟在他的身后,享受他带来的荣华和庇护。所以,他只能锁住她。 然而,今日那把锁落在了房门的里面。 七娘端着的茶走入院中,见宋简沉默地立在门前。犹豫了一阵,还是行到他面前轻声道:“夜深了,大人还是去歇吧,殿下为孩子伤心过度,这几日也该留给她静静。” 宋简垂下眼,喉咙里“嗯”了一声。 侧头看了一眼女人手中端着茶水,褐色的茶汤上飘着几根桔梗。 “你叫青娘?” “是。” “王沛是你什么人。” 七娘目光一黯,轻回道:“是我的夫君。” 宋简点了点头,“这半年来,都是你跟在公主身边照顾?” “是。” “好,照顾好她,我不会亏待你。” 七娘目光中露出一丝喜色,“是是……” 话音未落,里面却传来一阵咳嗽,宋简摆了摆手,“进去吧。” “是。” 七娘往前走了几步,又顿住,回过头对宋简道:“大人,其实您该体谅殿下的心,殿下知道,宋小姐是您的妹妹,对您有大恩,您不能伤她,殿下不想让您为难,却又不知,如何再与您相处下去,您……” “宋简明白。” 他轻声打断她的话。“你告诉殿下,宋简不敬公主,实有大罪,无论公主如何处置,宋简都无二话。无论公主要想多久,宋简都候。” 何须转告,她都听见了。 窗外叶声窸窣,他的影子静静的映照在窗上,在她潮湿的眼睛渐渐化作一团温柔的阴影。 身后响起一个熟悉的声音。 “纪姜,别信他。” 纪姜一怔,这声音已经久未了,是从后面的窗外传来的,她忙站起身,走到后堂推开窗来,少年青衣如故,抱剑坐在窗旁的树上。只是那双腿却不再如过去那般晃荡,安静地垂在树干下。 半年未见,顾有悔的眉宇间的稚气全部消隐干净。下巴削出了成熟的轮廓。 “你……怎么回来了。” 顾有悔从树上跳了下来,走到窗前,伸手抬起了她放在窗上的手。那枚芙蓉玉扳指不经打理,已有些失去原本的润光。 “父亲一行已经安然到了南方。m.WEdalIan.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