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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节


眼角落里的林霂,目光从她纤瘦的长腿往上挪,掠过侧垂在胸前的卷发,落在了她手中的册子。

    他多次翻阅日记,仅凭书页的厚薄,便能猜到出她已经读到了1938年。

    那一年,祖父不得不屈从太奶奶的压力,娶妻生子。

    从此以后,祖父每一篇日记都呈现出无尽的痛苦与内疚。

    萧淮不着痕迹地收回目光,继续和同侪交流。

    林霂坐在角落里,姿势也不曾改变,看得入迷。

    一段段文字、一篇篇日记看下来,萧承翰的形象越来越清晰立体。每一次翻动书页时发出了轻细响动,她心中也随之有一个小小的声音在喟叹,喟叹萧承翰的岁岁年年——

    他在瑞士银行工作,日复一日思念未婚妻。

    他痛恨母亲在他喝醉之后安排了一个女人,也痛恨自己让这个女人怀孕了。他不得不和她结婚,改称她为妻子。

    妻子生了一个可爱的宝宝。他高兴,也痛苦,因为再这样一家三口其乐融融过下去,他担心自己很快就会忘记国内的未婚妻。

    他开始彻夜不归,避开妻儿,半个多月之后再回到家,才知宝宝感染肺炎离开了人间。

    林霂读到这里,注意到萧承翰反复提到“深感罪恶”,并且写明只能在barbituric acid和酒精的陪伴下才可以入眠。

    barbituric acid(巴比妥酸),药品发展史上第一代镇静催眠类药物。

    林霂猜测萧承翰已经患上了抑郁症。

    万幸这种药物的镇静催眠指数较低,否则安眠药混合酒精极可能引发心脏骤停。林霂转念一想,这是否是萧承翰死于心脏疾病的根本原因?

    如果,萧承翰没有那么深爱国内的未婚妻。

    如果,萧承翰没有逃避妻子的关怀,没有推开孩子的安慰。

    他或许能活得更久,或许能等到一纸中华人民共和国入境许可令。

    林霂一声叹息。

    ……

    不知不觉,天渐渐亮了。

    萧淮工作了一夜。

    林霂看得津津有味,同样忘了休息。

    天渐破晓,他关掉书桌台灯,她刚好看完最后一篇日记,从泛黄的书页里抬起头。

    他和她静静地对视了一会儿。

    林霂先开口,声音哑哑的:“萧淮,我能见一见你的祖父吗?我想悼念他。”

    这个提议,与萧淮的想法非常一致。

    祖父生前一直想回国与苏女士团聚,但事与愿违。如果可以让祖父见一见林霂,对所有人,包括苏女士,皆是一种安慰。

    他点头,声音浑厚低醇:“林霂,谢谢你。”

    *

    萧承翰在瑞士火化,萧淮的父亲在七十年代末把其骨灰迁移到慕尼黑郊外的私家墓园、竖起了一道墓碑。

    老照片里相貌俊朗的男人、线装册子里精神抑郁的男人,长眠在此。

    萧淮的父亲受德国文化的熏陶,玄黑的墓碑正面只简单地刻着萧承翰的姓名,出生及逝世时间,并没有照片或配偶。

    但是墓志铭非常引人注目。

    “墓碑之下躺着我的父亲。他一生没做过什么大事,只为银行招揽了不少客户。他会在天堂里好好歇一歇,然后继续为那儿的芸芸众生开设账户。”

    这是一种典型的黑色冷幽默,用笑话来进行自我安慰,摆脱亲人离世的伤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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