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也的确是时停云的性情,行事潇洒,若是婆婆妈妈地交代这个、叮嘱那个,反倒与他行事作风不符。 但褚子陵却在这短短两月间,尝到了何谓拜高踩低的滋味。 像鲁大远这样本性耿直的人,根本不会顾忌公子对他的宠爱,如对待一个平常参军似的对待他;而有意拍马的人,讨好了他一阵儿,发现时停云并无照拂褚子陵的意思,便疑心他是得罪了公子,才会被明升实降、扔到这犄角旮旯里来做苦活,渐渐也疏远了他。 好在,他带来了那只脖颈带有一点灰的信鸽。 缓过神来后,褚子陵从怀里摸出两张信纸,趴在一堆木箱间,取出一根秃头笔,继续写信。 他与南疆的信,决不能断。 “艾沙大人,子陵本月未曾修书陈情,在此拜叩请罪。吴宜春将军意外身死,实非吾愿,拜祈……” 写到此处,褚子陵愤然搁笔,在纸面上烦躁地划了一个墨汁淋漓的大叉,随即狠狠揉了纸张,塞入口中。 这个英雄,他当得着实憋气! 扶绥之战中,他不过是杀了一个想要逃跑的草包将军,在中原这边算不得大功,得了个参军的职位,的确算是了不得的恩赏了。 可在南疆看来,他们此番一连丢了扶绥、卫陵两座城池,逾万名战力折损,大批粮草直接落入北府军手中,而“褚子陵”在这一战后声名鹊起,仿佛此战功成,全在他一人身上一般。 更重要的是,此战确实是他一封信寄到南疆去,亲手促成的! 不是他通风报信,小小扶绥,被围也就围了,决不至于搭进去一个卫陵,和整整一支运粮军。 白纸黑字摆在那里,他褚子陵有口也说不清,把整件事梳理下来,倒像是他里应外合,要帮着北府军谋算南疆似的。 他以往与南疆合作,自诩有着皇子身份,哪次不是怀着隐隐的掌控全局的优越,现如今出了这样的事,他自己都觉心虚,每每提笔去信,遣词造句都不自觉矮了一头,自己读来都觉得奴颜婢膝,心中窝火得很。 而以往约定的去信不返,更是害得他寝食难安。 南疆那边会如何看待自己? 他们还会信自己吗? 可当时情势急迫,那吴宜春胆小怕事,未尝不会为着活命,招出自己来。 不杀吴宜春,他就得死! 褚子陵心烦意乱,索性撂下笔,拿起墨锭,起身出了营帐,打算细细遣词,再写一信。 他花了近十年光景,好容易才在南疆人那里博得了信任,不能这样功亏一篑! 出了营帐,他恰与鲁大远的副官迎面撞了个正着。 褚子陵想着心事,只与副官微微一点头,权当打过了招呼,旋即错身而去。 副官有些吃惊。 三月前,他初见褚子陵时,他分明还是个颇有意气的青年模样。 起先,副官对褚子陵印象很不坏。 他本以为,在褚子陵这个年纪,亲手射杀了一名南疆将军,不说自傲忘形,也该是春风得意,但见到他时,副官发现他的神情并不多么欢喜,时时拧着眉,也不爱听别人吹嘘他的功绩,该是个谦逊之人。 短短三月,边境的风沙和粗粝的饮食便将他打磨得粗糙起来,让他的口角都生起了燎泡,左唇角的泡刚刚干瘪下来、结出了深褐色的血痂,右唇角便又鼓胀了起来,晶晶亮地绽出一个新的口疮。 他心事重重的,也不爱与人说话,与传闻中的健谈爱笑,倒是不很相符。m.weDalIaN.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