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知道我一定会问的。那场面试,不管从哪个角度去看,我都不是最好的候选人。” “你可别说是因为大家都是中国人,交流方便,我没那么蠢。” 短暂的静默,机场广播响了,目的地喀土穆,他们的航班。 岑今说:“要登机了。” 擦肩而过时,伸手抽出他握着的那卷杂志,温柔一笑:“因为大家都是中国人,交流方便。” 卫来面色阴沉,忽然伸手,手掌控住她腰侧,用力往里一推,岑今站不稳,整个人被推拽过来,跌撞到他身上。 他身体铁硬。 岑今迅速站稳,仰头看他。 现在才发现,他有一双可以褪去风度和温度的眼睛,看她时,像看偷渡船里了无生气的尸体。 说:“岑小姐,我知道你是一个很会做计划的人。但你最好不要把我做进你的计划,或者想利用我做什么事——否则,我不会放过你。” 岑今笑:“那你就别放过我啊。” 她凑向他耳边,声音低地像在吐气,轻暖的气息在他耳廓处缓慢飘游,让他想起埃琳水母缸里那两只行动迟滞的水母。 “不放过我的人很多,你要不要先排队?” 说着轻掸他肩膀,像是上头落了灰。 “和人对着干挺耗精神的,我们之间没有了不得的矛盾——我建议我们友好相处。” “那天在温室里,你同白袍讨价还价之后,是不是也跟他说,接下来要友好相处?” 他还记得面试的时候,这两人有目光交流,关系融洽,彬彬有礼。 “事情谈妥,大家就可以做朋友了,当然要友好相处。以后有冲突,再翻脸不迟。” 卫来没有说话,过了一会,眼睛里的冷锋慢慢隐去,代之以熟悉的风度、礼貌、配合,甚至好感。 说:“好,友好相处。” —— 因为延迟,没能看到想象中的血色残阳。 到达的时候,日头几乎已经全部落下,夜色像倒扣的锅,和盖子之间露着没能严丝合缝的一线亮,飞机就这么顽强地从那线亮里挤进来,降落在热气上蒸的东非大地上。 机舱门开启的刹那,卫来觉得自己回到了赫尔辛基的桑拿房。 四月,这里的日间气温40度左右,地表温度可达70度。 走进机场大厅,能脱的外套都脱了,脊背的汗粘在衣服和皮肤之间,热气在身边裹,首都的机场大厅,居然只小县城汽车站的规模,管理混乱,来往的人又复杂——岑今进洗手间换衣服的时候,他不得不在外头给她守门,挨了当地女人好多白眼。 她很快出来,黑色吊带,外罩下摆打结的浅灰格子衬衫,牛仔短裤,头发绾了个松髻,很多细碎的发丝被汗粘在了脖颈上,拿手里的杂志扇风。 卫来说:“见到可可树,安顿下来就好了。” 岑今把杂志扇的哗啦响:“建议你不要太乐观。” 出口处,卫来一眼看到了来接机的可可树。 没办法,有些人天生就是这么显眼,宛如神祇被凡人簇拥:在一干穿着色彩鲜艳的裤子、掀着汗衫的下摆扇风、或着传统服饰的阿拉伯人之间,除非是眼瞎,否则谁都不可能忽略可可树。 他穿西装、打领带、脚蹬擦的锃亮的黑皮鞋,带袖扣的白色衬衫精心地露在西装袖口的外面,腕上亮闪闪一块积家腕表。 卫来故意拖时间,想看看他下一刻会不会中暑。 然而可可树已经看到他了,兴奋地咧嘴大叫:“卫!my christmas tree!” 卫来还是没动,倒是岑今在后头推了他一下:“圣诞树,叫你呢。” 可可树是混血儿,有着偏白人的肤色和典型的黑人鬈发,他的父亲应该是西方的某个风流记者,和一个黑人女人春风一度后有了他,然后那个女人又把他扔在了采金人出没的可可树林里。 于是他从小采金、烧饭、做童军、继而雇佣军,然后被麋鹿的喋喋不休打动,走上了专职保镖的道路。 第一次见面,他对卫来说:“你知道吗,我八岁之前,就没穿过内裤!人生的第一条内裤是从一个喝醉的老头身上扒下来的,那叫臭!我蹲在河边一边洗,一边发誓,我以后,要穿最好最贵的衣服!” 多真诚,刚见面就跟你聊这么私密的话题,于是卫来交了这个朋友。 而可可树也一直在身体力行着河边的誓言: ——吃的用的可以不好、可以蒙混随意,但穿的东西,一定要品牌、顶尖、羡煞旁人。 ——和陌生人初见面时,要穿金着锦,显示自己的财力、身份。 ——和久别的朋友重见时,要盛装以待,显示自己在分别的这段时间过得风生水起,并不落魄。 卫来走过去。M.weDAliaN.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