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见少年忽而抬头,向她粲然一笑:“敢不从命。” 随即投袂起身,大步流星地走到她身边。 王琅不料他这么快便能做出决断,一旦决断,行动起来又如此迅速果敢。她还没想好要说什么,先被少年隔着衣袖握住右手手臂。 这个人……看上去文文弱弱,手劲竟不差。 王琅心中小吃了一惊,有些怀疑若他身上带刀,这一握恐怕紧跟着便会刺伤她的手臂。 不过少年一握之后并无不轨,反而松开手,向她绽放一个静夜昙花般的笑容:“将何往?” 王琅为他近距离的俊颜错了错视线,声音条件反射地冷淡了一些:“无非月下。” 说完,提着风灯走上一条偏离主路的小径。 少年与她相隔半步距离跟着,行走在月光照耀的山路上也显得风姿翩翩。离开废弃道观几十步,大约是因为王琅还没有同他说话,他以一种轻松闲适的语气在王琅身后自言自语:“情沸踊而思进,彼严厉而静恭。” “……” 王琅这下是真有点佩服他的胆量了。虽然杨修的原话是赞美神女贞静的品行,但他显然在诽谤她翻脸无情,埋怨她冷淡。 莫非他曾经在建康见过她,认出了她的身份? 王琅心中怀疑,不过她转念一想,能够变幻相貌的精魅鬼怪未必没有,孤身出现在深山已经足够让人揣测不安。于是她又笑了起来,如少年所愿地同他交谈:“郎君做鬼后可还知世事否?” 语气比之前柔软。 自称王弼的少年眨了眨眼睛:“愿闻其详。” 王琅便同他讲张华遇鬼的故事,剧情是标准的志怪套路,以鬼败于人手而告终。 少年初时还很感兴趣地听着,间或出言点评剧情的破绽,等她一连说了好几个未曾害人的鬼被人用计斩杀除去的故事,少年面色虽然还一派从容,话却渐渐少了。 她又与少年讲起寻阳的一些奇闻异事,事事有如亲眼所见,连细节都能诉说得十分清楚。少年提起寻阳靠东几个小县的地名往事,她无不了如指掌,熟悉得连在寻阳生活多年的本地人也该自愧不如。 这当然是她在建康博闻强记,兼之一个月以来多方收集资料,又有本地人做属官的结果。 她说话本就风趣,这时候又故意放柔声调,本该是极引人入胜的一次夜谈。然而在心中有鬼之人听来,自然是另一番滋味。 少年的脸色终于有些难看,不知道是因为身体发冷还是内心发冷,但还是与她保持着半步距离,忍耐住不适始终跟着。 王琅毕竟没有恶意,又担心他冻出病来,不再环山绕路,径直带他走到山顶的一间荆木屋。 她和王悦几天前来游玩时刚让人修葺过这间小屋,在储物室添置了木柴、燧石、饮水、干粮等物。天寒地冻,游人稀少,东西还是添置时的样子,没有被人使用。便取出来点火煮水,闭门开窗,没多久就处置停当,拿了一杯热水给少年暖手,又坐到少年对面。 “快日出了。” 这是她整晚第一次用真实语气与少年说话,宁静的面容映照在窗外苍蓝的曙色与室内摇曳的灯烛融合成的辉光中,有一种能停住时光流动的美。 可惜这样的美终究不可能长久地留在尘世。 她与少年一起看了深蓝不断向上推移,直至变成金色晕染的白蓝,神女的梦境便也结束,到了随朝云散去的时刻。 凡尘俗虑织成的罗网降落下来,笼罩住这间独立山巅的小屋。 王琅从志怪传奇主人公的角色中脱离,重新考量自己一时兴起的举动可能造成的现实后果。 世人对女子的要求本就严苛,毫无公平可言,类似的事情若发生在男子身上,只是一桩风流韵事,不会被看得太重,发生在女子身上却可能是德行本性问题,遭来大量非议。 不论少年是否辨认出她的身份,如果他像曹植写《洛神赋》一样将事情宣扬出去,哪怕与她无关也会被人附会到她头上。甄皇后前车之鉴不远,她可不会将这样的把柄送给政敌。 在心里计算完后果,王琅看少年的眼神也不免变得严肃,开口警告意味很浓:“郎君妙解周易,当知君不密失臣,臣不密失身。今日之事,不可泄于人知。” 话刚说完,她想起志怪故事里的女主人公往往也会如此叮嘱男方,不知是否出于相同的顾虑。而男方的反应一定是当时言辞凿凿地发誓承诺,最终违背誓言,就像一千零一夜里那扇不让打开的门,最终一定会被打开。 只靠言语约束效力太低,必须要有约束性更强的事物来保证。 似乎是察觉到她想法的变化,少年眼中显出意兴阑珊之色,慢吞吞从她脸上移开视线,说话条理却清晰:“无物则无凭。” 王琅想了想,点头认可少年的话语。这种事确实口说无凭,需要有她的贴身常随之物才能取信于人,除非少年有曹植的地位和文采,否m.WedALIaN.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