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一秋这毛头小子,定是见方知桐美色在前,估计把持得难受。 他也幸灾乐祸一阵,不过少时却忽而想起,如今谭一秋至少还能看得见方知桐,而自己都见不到温彦之,不由在心中又怔忡起来。 而仿若在应他这一感,温彦之清雅落笔的下一段话,顺遂写道:“……吾一生平顺,身在宗族、京城,饭食无忧,绣衣蔽体,少时打马,而今纵游,从未感知民生辛勤,不过背读此训谨记之矣。然此行南巡,所见所感,笑泪俱在,痌瘝一体,始觉江山万泰之艰,深感君肩负之重。如今灾地粮仓复建,流民回溯,起垦良田,百废待兴,荒山月下,吾与其三人从容谈笑,偶饮数杯,虽至为愉快,然思及今时今日,众所和乐,盖因君所赐,遂思之顿起,山林在望,不尽依依,不过一日,竟念与时积,如江心月影,涛流更尽,浪声迭尽,不逝其间。” “望君诸般安好,吾心甚牵,切勿过劳,切勿挑食,唯望幸许。” “携龚兄、知桐、一秋,遥拜誉王殿下玉安,恭请太后娘娘金安。” “彦之手肃,盼即赐复。” …… “周福,”齐昱低声唤。 周福恭恭敬敬俯身来听。 齐昱手背蹭过鼻尖,笑道:“去给朕取些内史府的花笺来。” ☆、第92章 【朕谨凭鸿雁之传】 周福着了个徒弟去内史府,徒弟回来时捧着一沓子厚厚花笺,后头居然还跟来了内史监曹不韪。 各方打礼毕了,花笺呈上桌子,齐昱捻起张泛粉的,又捻起张泛黄的,心想这还新鲜,压的花汁竟不一样。 曹不韪眼神不住打探着,一见齐昱目露疑惑,连忙上前一步:“皇上容禀,那粉的是冬梅,黄的是秋中金桂,因录史有编年编月,恰好色彩上分一分,杂役分卷也能轻松些。” 齐昱和气点点头,口气却冷淡:“倒是别致。如此御花园成堆花草,也不会开过就算了。” “皇上说的是。”曹不韪恭恭敬敬俯身,“内史府年初时想出此法,亦是为此做虑。” ——什么内史府,明明是温彦之想的。齐昱在那沓子纸里翻了翻,“朕瞧着温舍人的笺子都是白的,这拿来的怎没有?” 曹不韪略尴尬地顿了顿,片刻道:“回禀皇上,温舍人现用的花笺,当是夏春的花压了花汁作的,多是白梅、白桃、荷花与梨花等。当时不过新起此法一试,并未作多少,况臣也都为温舍人带上了路去,存笺已经用罄,秋冬季节冷些,花色不同于夏春,尚做不出那色的笺子来。” ——朕看你是不赞同那呆子故作风月,这才没作多少花笺罢。 齐昱笑得心知肚明:“成,这些放下罢,朕留着用。”挥了挥手,示意曹不韪跪安。 曹不韪立在那儿有些忐忑,“皇上,实则……” 齐昱不耐烦抬眉看他。 曹不韪捞起官袍突然跪下:“启禀皇上,内史府治下多为老臣,吴攥史既无法任职起居舍人,往下再找不出更合适的,故臣特来请命,愿为皇上录史!” 齐昱:“……” 竟亲自来了。 看来除了温彦之,内史府当真是一个年轻人都没有。 他上下看了曹不韪一眼,觉得这老骨头虽仗着官龄老成,颇滑头了些,但身体大约还康健,当不至于如吴攥史那般咳咳嗽嗽扰人清静。眸色转回御案,他拣出两张金桂的笺子,着意笑道:“准罢。内史监亲修起居注录,朝中百官若知,也是番美谈。” 曹不韪心思就这么被戳穿,默默吞了道口水,想自己惦记为文华殿大学士评定之事搏份声名,这事皇上当是分外清楚了,再献殷勤未免过分,遂嗫吁着谢恩,不语。 周福笑盈盈为曹不韪指点了秋菊屏风后的矮几,曹不韪放下随身布包,不安跪坐下来,又受了周福徒弟奉上的茶。 周福好心问:“曹大人,舍人上职挺早,又镇日跪坐,您年岁也不轻,可吃得消啊?若吃不消,何苦强顶着。” 曹不韪妥妥当当谢了茶,没去体会周福一个太监话中的深意,只拱手道:“公公多虑,为了起居注录,也没甚吃不消的。”然他自己想起今后,每日寅时就得立在宫中,直想叹句“要了卿命”,这话说得也是心虚,亦不知能不能为了大学士之称坚持下来。 齐昱支在御案上不做声色瞧着,心里是拎得清,想这老骨头若是为了起居注录才有鬼了,不过是为了荣华罢了。m.weDAlIAN.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