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可免俗。一世到头,位极人臣或君临天下,颠沛流离或陋室孤灯,不过为了求个安稳。 一双手握在手心才实在,一个人,瞧在眼里才是安心。 越想越是睡不着,他干脆也就放空了,左右待在庆阳也不能看折子,他几乎是把从南到北天下大事都在心中过了五六遍,各自深谋远虑了一道,好赖折腾到五更才勉强阖上眼,迷蒙中却又梦见了自己坐在御书房,温彦之正跪在屏后录史,言辞凿凿、面容肃穆要他吃下陈皮伍仁月饼、清蒸苦瓜,面前还吊着个花枝饼,他一边奔去拿,一边被身后千万耕夫提着锄头追着喊“皇上切莫辜负粮食啊!!!”—— 吓得他一个激灵惊醒来,薄汗透衫,费力掀开眼皮看向窗外,天光已然破晓。 “……”齐昱灰败着一张脸,面无表情躺在床上,直觉醒来之后背脊都还在发凉,头顶犹如针扎,恍惚间全身疲惫,竟像真被那些耕夫追了一二百里似的,只好不断在心中默念,朕爱民如子,朕的子民皆是善良淳和之辈,断然不会那般举动云云。 正此时,又听见外面有人声传来,温温诺诺的,是温彦之在问李庚年:“刘侍郎起了没?” 温彦之这声音好似道即时绵雨,被风拂进齐昱耳中,叫他疲倦的脸上都化出个笑来。可这笑还没当真落到唇边,他忽然想起,自己梦中种种惶戚狼狈,皆是拜这呆子所赐,不由心情又十分复杂。 门外李庚年道:“温员外自己进去看看呗。”反正皇上大约也是乐意的。 齐昱不禁扬起唇角,觉得李庚年真懂事,没白疼。 可温彦之却讷讷道:“那般不成体统,我还是再等等罢。” ——等什么等!朕想了一晚上!齐昱心情瞬间不再复杂,立马一个打挺坐起来,想了想如何出声较为庄重,便兀自清了清嗓子,侧卧在榻上作冷静状。 “吵甚么呢。”他沉沉出声。 外面三人窸窣一阵,居然传来龚致远的声音,“刘侍郎醒啦!温兄急着去祝乡,起得老早,将下官也叫醒了,咱们都在等您起来用膳呢。” 齐昱脸色更不好了:那呆子为何不是先来叫朕! 瞬间,他心情又复杂上了。 . 两刻后各人收拾好在花厅早膳,龚致远喝着粥,总觉得有两道晦暗目光落在自己身上。他抬头四下寻去,却见众人都在埋头用膳,唯独刘侍郎,正云、淡、风、轻地望着自己。 龚致远淡然回望了一会儿,“……刘侍郎,早膳……不合口味?” 齐昱和善地笑了笑,“见龚主事吃得香,羡慕罢了。” 龚致远开心,连忙伸筷子给齐昱夹了一簇醋拌苦瓜丝:“刘侍郎也吃,也吃。” “……”齐昱维持着脸上和善的笑,看着碗中的苦瓜丝,双手静静拿离了桌面,“本官吃好了,你们吃就是。” 龚致远顿时失落,感觉马屁拍在了马腿上,瘪着嘴望回自己碗里。 温彦之见了此景,默默抓着筷子凝望齐昱,板正的目光又落在他碗里,口气平白道:“刘侍郎,再吃些罢,一会儿还要赶路呢。” 真的好平白,半点威胁都没有,十分关怀。 “……”齐昱吞口水,陡然想起夜里的梦,梦里那些锄头镰刀的影子叫他后脖颈倏地发凉,心里给自己掬了一把又一把的血泪,笑得很勉强,“既是赶路,多吃……” 温彦之淡定抬手伸进怀中—— “多吃些想必更好。”齐昱瞬间改口,手又放回桌面拿起筷子,“路上就不容易饿了。” 余光中,他瞥见温彦之手顿在半途,沉默地看他迅速把苦瓜囫囵吞了,才终于从怀里拿出了——一张丝绢,文静地自己擦了擦嘴角,又妥善地收了起来,继续早膳。 齐昱苦了一张脸:“……?!” ——居然,不是,要拿花笺?! ——朕就,这么,被耍了?! ——……?!!! 下一刻,坐在齐昱旁边的李庚年,突然感觉自己右手边传来好大股威压,不知是不是错觉,好像听见有什么东西在咯咯作响,状似皇上惯常发怒前的征兆。他叼着油条,扭头看过去,却只见皇上正满眼慈爱地看着温员外,目光说不出的和蔼,说不出的温柔,就差能当场浓情蜜意起来。 ——噫,皇上好似情圣一般,怎会对温员外发怒? ——啧啧啧。一定,是本侍卫,想多了。M.wedalIan.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