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是说,便想要道歉,可开了口,却是满腹委屈:“父皇叫二哥去西里蛮荒之地,不知要在那呆上几年,我是太担心,所以、所以……” 慕央点了点头,应道:“戎马生涯艰辛,但于一生都是极好的回忆。” 我似懂非懂地听了,这才注意到他苍白的脸色,不禁问:“挨了二十大板,还疼么?” 慕央的目光闪过一丝讶然,却没有答我,只问:“公主为何要出宫?” 我垂头道:“皇宫虽大,却五人陪我,宫外好歹新奇热闹。” 那日长风猎猎,慕央的话很少,立在长生道的忘夕桥畔,听我一个人讲。 我便把我仅不多的见识说与他听——捏泥人的小贩,摆酒唱戏的青衣,还有说书的老先生,古往今来的桥段一则一则,说得最引人入胜的,还是专讲宫闱轶事的梦周先生,我每回出宫都去听…… 我从未曾想到,一直以来循规蹈矩的慕央,会在二哥出征后的那个清晨出现在天华宫。他与我说:“公主,末将受二皇子所托,日后会陪你出宫。” …… 朱色宫墙雪意沧桑,慕央立在宫道尽头,挺拔的身姿像这无垠深宫中一株顶天立地的劲松。 多少年来,这株劲松,一直是我的希望。 我一步一步朝他走去,听得自己单薄的声音。我说:“慕央,今天我瞧了一个故事,想来说与你听,你听么?” 慕央沉默地看着我,没有应我。 我道:“说是前朝有一对青梅竹马,感情很好,于是女子的父亲承诺待他二人长大,要为他们完婚。谁知女子长大后,父亲却将她另许他人。男子伤心欲绝,离开那天,却在渡口见那女子追来。三五年后,这对青梅竹马已育有二子。一日,男子因女子思念双亲,陪她回乡。谁知双亲见了女子,竟骇然大惊。原来这些年,女子一直卧病在塌,而当初追随那男子而去的,不过是这女子的魂魄罢了。” 我看入慕央的双眸,问道:“慕央,这出故事叫《离魂引》,有名得很,你可记得那日在渡头,男子问那女子何故追来,女子应了他甚么?” 慕央的唇角微微一颤,怔怔地看着我。 我道:“那女子应他,知君情深不易,是以亡命来奔。” 然后我听得自己一字一句地道:“慕央,知君情深不易,是以亡命来奔。当年的婚约废了,现在也来得及。只要你一句话,阿碧这一生都等着你。” 慕央安静地看着我,须臾,他笑了,笑意淡淡地浮在嘴角。 他唤道:“阿碧。” 不知怎地,我突然就非常难过,我说:“慕央,我今日才晓得那年我被软禁,你并非无动于衷,并非要弃我于不顾。我不再去追究往事的因果,也不再执着于你的心意,如果我只想弥补这些年的错过与失去,到底会不会太迟?” 可他却没有应我。 雪又落下,纷飞迷离。我又想起那几年慕央带我游走在皇城街巷,那么木讷的一个人,看到新奇的趣味,总是一板一眼学得认真,回头再教我,也是一板一眼的。竹篓子都蛐蛐,纸风筝飞上天,也有街头杏花声叫破微雨堤沙,酒溅闹市点亮万家灯火点得京城繁华…… 积雪没了他的靴头,慕央忽然就开了口。 “末将心意,亦与公主一般无二。” 他抬头看向落雪苍莽,轻轻地道:“年少不知何以为乐,后来看到公主笑,心中便觉满足喜悦。今后纵要戎马一生,亦无法忘怀那几年与公主相伴。” 可他的眸光只一瞬便寂灭:“山河千里,惟愿公主日日珍重。” 我愣了,哪怕这些年来,许多人对我说往事已矣,不要耽于过去,我终究是不甘心。 我上前拽住慕央的袖口,像是要紧握最后一丝希望:“从前那些日子,以后,还会不会再有?” 慕央沉默许久,道:“不会了。” “今生今世?” “今生今世。” M.wEDaLiAN.com